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，只有电流的轻微噪音。没有人说话，没有人呼喊口号。
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笼罩着整个防线。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，这不是一场追求胜利的战斗，这是一场用生命换取时间的迟滞作战。
他们脚下的战舰，就是他们漂浮在宇宙中的棺材。
“能量读数激增！星兽群前锋已经进入三级射程！”传感器官嘶声喊道。
那片黑暗的潮汐前端，突然亮起了无数幽绿色的光点，如同无数只同时睁开的恶魔之眼。
“拦截火力，全开！”
能量护盾在接触到星兽攻击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，将致命的攻击偏转、中和。
然而，星兽群的攻击太过密集，太多漏网之鱼狠狠撞在舰体上。
厚重的合金装甲在绿色电浆下如同黄油般融化，蚀刻出巨大的孔洞，内部的空气带着来不及逃生的船员，瞬间被抽入真空，凝结成细小的冰晶。
一艘驱逐舰被数团巨大的星兽团同时击中，护盾过载，舰体从中断裂，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翻涌的星兽群单位，随即迅速湮灭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点火星。
年轻的指挥官死死抓住指挥台扶手，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“主炮充能完毕！”
“开火！”
巨大的舰首，三门重型粒子光矛骤然亮起，凝聚成三道撕裂空间的纯白色能量洪流，狠狠刺入星兽群前锋。
光流所过之处，那些狰狞的星兽瞬间气化，在黑暗的背景下留下三道短暂存在的、炽热的通道。
其他战列舰的主炮也相继怒吼。
人类最强大的武器，在星兽群中制造出了一片片短暂的真空。
然而，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——后方的星兽群单位几乎毫无迟滞地涌了上来，迅速填补了空缺，那被清空区域的速度，快得让人心寒。
它们的数量，似乎根本没有减少。
“杀伤效果…低于预期！目标损失率…无法估算！”战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星兽群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，它们用身体冲撞护盾，用利爪撕裂装甲，甚至有些小型星兽直接吸附在舰体上，开始用强酸性的分泌物腐蚀船壳。
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各舰队的伤亡报告、护盾过载的警告和士兵们最后的怒吼。
指挥官通过全息影像看着他的舰队一艘接一艘地化为宇宙尘埃。
他看到了那艘重型巡洋舰，在引擎被毁后，调转船头，撞向一只星兽的口器。
他看到了那艘航母，在舰载机全部损失后，打开所有舱门，吸引火力，为友军争取撤退时间。
他知道，时候到了。
他的手指，沉重地按下了那个从未启用过的黑色按钮。
同一时刻，舰队公共频道里，响起了一个平静却决绝的声音。
“所有剩余单位，这里是A1号战列舰。”
频道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都减弱了些许。
“我们已成功为后方争取到6小时49分钟。”
指挥官的声音顿了顿，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。
“防御前期阶段完成。现在，启动防御最终阶段：‘舍身’。”
“舍身”。
所有还能接收到信号的人类舰船和攻击艇上，驾驶员们都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。
这是预案中的最后一步，当一切常规手段失效，当阻击注定失败，用自身残骸和能量核心的爆炸，为敌人制造最后一道、也是最混乱的一道障碍。
没有激昂的动员，没有悲壮的呼喊。通讯频道里，只有一片死寂的默然。
然后，乌鸦看到，远方，那艘已经千疮百孔、冒着滚滚浓烟的战列舰，它的引擎突然喷射出前所未有的、不正常的巨大尾焰。
它放弃了所有规避动作，调整舰首，如同一柄燃烧的利剑，决绝地、笔直地、撞向了虫潮最密集的核心区域！
在接触的前一刻，一点极致的白光从战列舰舰体内部亮起，瞬间膨胀，吞噬了它，也吞噬了周围数以万计的星兽群单位。
那光芒如此耀眼，甚至短暂地驱散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。
无声的爆炸，在真空中寂静地上演，却比任何声响都更撼动人心。
年轻有为的指挥官，结束了短暂的、还未来得及真正放出异彩的一生。
第一块墓碑，已然落下。
命令下达的瞬间，战场呈现出一种悲壮的秩序。
重伤无法移动的舰船，率先将剩余能源全部导入引擎，如同最后一支投枪，刺向兽群最密集的区域。
下一瞬，一片无声的太阳在宇宙中诞生了。
连锁的自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持续膨胀的超高温等离子球。
光芒吞噬了范围内的一切，无论是钢铁巨舰还是狰狞星兽，都在顷刻间被还原为基本粒子。
强烈的能量风暴甚至暂时扰乱了兽群的蜂巢思维网络，让后续的星兽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与停滞。
尚且完好的战舰，则开始有序地向内圈行星方向且战且退，为最终的牺牲争取空间和时间。
乌鸦笑了，一种混合着无尽悲伤与奇异解脱的笑容。
他伸手，关闭了所有武器系统的安全锁，将引擎功率推至远超设计极限的过载状态。
驾驶舱内，红灯疯狂闪烁，过载警报急促鸣响。
他打开了中队频道，里面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兄弟们，”他的声音异常平静，带着一丝笑意，“看来，咱们得先走一步，去给地上的兄弟们探探路了。”
没有回应。
但乌鸦看到，残存的几架驱逐艇，也同时亮起了引擎过载的刺眼光芒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仪表盘上，那张被透明胶带固定着的、已经泛黄的全家福照片。
妻主温柔地笑着，儿子调皮地做着鬼脸。
他的妻主不是尊贵的治愈师，也算不上貌美，在一众女性中，似乎是无比平凡的一位。
可他却怎么也看不够她微笑的脸。
这一刻，他突然想起了出征前妻子落下的眼泪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再见。”
乌鸦轻声说着，猛地将操纵杆推到底。
“乌鸦中队！冲锋！”
一架，两架，三架……幸存的驱逐艇，化为一颗颗逆行的流星，拖着长长的、代表着自我毁灭的能量尾迹，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，又如同远古时代，抱着必死决心冲向敌阵的死士，一头扎进了那无边无际、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。
一团团无声的焰火，在冰冷的宇宙深空次第绽放。
短暂，绚烂，悲壮。
它们无法照亮整个黑暗，但它们证明，在这片冷漠的星辰之间，曾有一些渺小的存在，为了守护身后的微光，选择了最壮烈的燃烧。
太空防线，寂静了。
钢铁长城消失了，但它以自己的毁灭，换来了兽群近半数的兵力，为行星防御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。
而剩余的翻涌的星兽，依旧沉默地、不可阻挡地，向着人类的家园，碾压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