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匹屠狼驹,一把饮血剑。
云琛孤身纵马,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荒野。
为不走漏风声,云琛是趁天刚擦亮、所有人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,一个人悄悄走的。
只有守了一夜哨岗,起来放水的荣易碰巧看见。
瞧着那决绝又孤独的背影,再想到前方等待着她的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,而是二十万狠辣的黑鳞骑兵……
荣易打了个激灵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忍不住感叹:
“浑身是胆,云老虎也。”
而后,荣易注意到一旁高高的塔楼上,霍乾念正站在那里。
他长身肃立,像一尊沉寂又冷郁的石像,久久望着云琛的背影,一动也不动。
……
……
话说云琛离开狮威军营地,绕行四百多里路程,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后,又费了不少功夫,终于摸到黑鳞骑兵驻军营地,在其后方的一处矮坡停下。
她换上易容面具,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破旧的衣裳换上,将头发弄得蓬乱些,脸上脏污些。
然后,她走到屠狼驹刚刚拉完的一大坨新鲜热乎的马粪前,沾起一些,抹在裤脚和鞋底上,直到浑身都臭烘烘的,她才满意地停下。
注意到屠狼驹颇为嫌弃的眼神,她使坏地用脏手去抱它,揪住它的鬃毛用力揉搓,佯怒:
“你叫‘霍云’,是霍乾念送给我的,我才是你主子,你态度好点!”
屠狼驹用鼻孔喷气,以示轻蔑。
对于烈马来说,他们不知道送不送的,只知道谁驯服自己,谁就是主子。
屠狼驹从来只认霍乾念,云琛对它来说,不过是除了霍乾念之外,最亲近又凶巴巴的两脚兽而已。
但屠狼驹很好奇,它不明白这个两脚兽为什么突然对它的屎那么感兴趣。
云琛道:
“不然呢?都以为我单枪匹马直接冲进黑鳞骑兵的军营?帅是帅的,死也是快的!我铁定要想法子混进去啊!”
乔装打扮妥当后,她将屠狼驹的绳套解开,和饮血剑一起藏在草丛中。
她拍拍马背,示意屠狼驹自己去玩耍,而后翻过矮坡,谨慎躲开巡防的黑鳞骑兵。
一路走走停停,极力掩盖行踪。趁着风声在草丛里行走,趁着夜色在树林里赶路。
就这么走了一天一夜,她终于清楚地望见一排排青灰色的帐篷,密密麻麻延伸向远方,看不见尽头,宛如无数坟包静立在大地上,时不时有黑鳞骑兵从里面冒出来,好似穿着黑色铠甲的恶鬼幽灵。
她爬到树上仔细观察——
眼前离她最近的,应该是最靠外围的巡防营,肩负大军的守卫、警戒责任,粗略估计有两万之众,呈纵弧分布,从中穿行过去,至少得半日。
她需要再往里走,逐一摸清粮草、武器、各个大营的分布,最后摸到中央焦左泰的主帅大帐里,寻找防布图。
云琛调整心绪,心里默默预习了一遍将要发生的事情,然后跳下树,佝偻着身子,暗暗摸到营地的栅栏边。
她深吸一口气,而后站直身体,大摇大摆地跨过栅栏,走进了黑鳞骑兵的营地。
她一边调整裤腰带,一边走得大大咧咧,完全一副刚从草丛里拉完大号的惬意姿态。
两个黑鳞骑兵注意到她,目光投过来,盯了她好一阵。
她目不斜视地往里走,心里其实已紧张得响如战鼓。
好在那两个黑鳞骑兵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,很快扭过头,不再理会她。
她快速四顾,随手提起个大木桶,撒把黄土进去,然后继续往营地深入。
营地里到处都是正训练、整理装备、刷马和三两闲聊的黑鳞骑兵,大部分人都对她视若无睹。
也有些人注意到脸生的她,想问一句,却一靠近就闻到她一身骚臭,便也作罢。
计划初步成功!她心里有点雀跃。
要不说,人就怕嘚瑟。
她刚为成功混进敌方军营庆幸,就听身后一个大嗓门喊道:
“哎你哪儿来的?叫什么名字?”
那嗓门特别大,一下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。
周围的黑鳞骑兵都看过来,云琛只能咬着牙,停下脚,快速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,转身迎去。
一个穿着杂役服的男人走过来,上下打量云琛一番,不悦嚷嚷道:
“你哪来的?叫什么名字?我怎么没见过你?”
云琛佝偻着身子,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容,指指嗓子,“啊巴”两声,表示自己是个哑巴。
这下那杂役更怀疑了:“我在军中干活这么多年,咋不知道我们有个哑巴?你不会是奸细吧?奸细最爱装哑巴!”
“奸细”两个字立马引得周围人都竖起耳朵,纷纷将目光投向云琛。
云琛作出一脸委屈伤心,指指烟城的方向,掐着自己脖子,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滑稽姿势,又指指营地深处,不停地“啊巴”。
那杂役还真听懂了,“你是烟城俘虏来的?从中军大营过来的?”
云琛忙不迭点头,一脸谨小慎微。
杂役一脚踢在云琛屁股上,指指旁边一个小推车,骂道:
“那特娘的磨叽什么?赶紧去收恭桶啊!别特么偷懒!”
云琛点头哈腰,立马推起小车就跑。
刚跑出去两步,那杂役又道:
“先去把你登记名册拿过来!我要记档!妈的,这些狗日的调动人总不提前说!”
见此,四周的黑鳞骑兵们不再生疑注目,云琛麻利地走去帐篷后面,将一个个臭气熏天的恭桶倒干净,洗刷好,放上清水。
她一边刷恭桶,一边琢磨着从哪里搞一份登记名册。
无论黑鳞骑兵还是狮威军,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去,还不被发现,几乎难如登天。
因为军中最普通最常见的一项便是:
点名。
每个营地,每个大小班次,大到主帅将军营帐,小到杂役里收恭桶的,只要非战时状态,每日都要各自点名。
在军中,少个人不稀罕,打仗总要死人,每一次从战场下来,都得将一大摞名册封存。
但多一个人可就稀罕了。
动动脚趾头都知道那必定是奸细。
云琛急切地需要一份登记名册。
借着收恭桶的活,她推着臭气熏天的小推车在营地间穿梭,仿佛在所有黑鳞骑兵眼中隐身了似的。
没人注意到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杂役。
只觉得这小杂役也太勤快了些,别看瘦瘦的,身上却像有使不完的牛劲,吭哧吭哧地搬运着盛满屎尿的沉重恭桶,被溅到身上也不在意。
就这样忙了整整一天,鼻子被熏得发苦,眼睛也被辣得眼泪直流,云琛累得腰酸背痛,才刚刚搬出巡防大营的营地。
她从几个黑鳞骑兵的谈话中偷偷旁听到,二十万黑鳞骑兵,至少一百多个营地,主力的中军大营在整个营地的最中间。
估摸得在黑鳞骑兵的营地干成拥有三年工龄的熟练工,她才能刷到中军大营的恭桶。
她心里有点急。
好在普通士兵们没有资格用恭桶,都是去挖好的厕所方便,只有军官级以上才用得到恭桶。
咬咬牙,云琛推着车,向更深处的营地进发。
借着夜色掩护,她刷恭桶时“偷奸耍滑”,随意糊弄完事,速度快了许多。
一连经过十几个营地,她心里开始奇怪。
已经见到存放粮草的营地,有土豆白菜,有干饼子和大米,却没有看见任何牲畜。
按理说,二十万大军驻扎之处,要想吃肉,后方一定会供给一大批活牛羊牲畜,供炊事宰杀。
但黑鳞骑兵的营地竟没有一头牛羊。
可她明明在晚饭时看见,那聚在一起吃饭的黑鳞骑兵们,每个人的碗里都是有肉块的。
她摁下心里疑惑,继续往中军大营方向走。
路过一个营地的时候,她慢慢停下脚步。
这是一个与所有冷马黑铁、守卫森严的营地截然不同的地方。
一排排灰色的帐子前,立着各式各样彩色的纱幡。
只是听着那无数女人压抑痛苦的声音,云琛便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