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父才不想听萧蔷的话呢,他现在的日子,前所未有的舒坦。
他不再是那个夹缝中求生存、需要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楚家老三了。
他儿子,楚向南,手握着一座真正的金山,而他作为唯一知晓内情的父亲,仿佛也沾了光,心里充盈着一种隐秘的、巨大的满足感。
这满足感甚至超越了当初他自己拥有权势时的感觉,那是一种更为长久、更为安稳的底气。
萧蔷的失望与唠叨,他左耳进右耳出。
争权?升职?在泼天富贵面前,那点东西简直如同尘埃。
他配合地点头,敷衍地说着“是是是,你说得对”。
心思却早已飘远。
他甚至开始琢磨着提前退休,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钓钓鱼,看看书,真正享受一把“人淡如菊”的晚年。
楚家老宅宝库空了的消息,如同瘟疫般在楚家内部蔓延开来,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了楚大伯和其他几房兄弟。
他们不再争吵,连互相指责的力气都耗尽了。
医院里,楚老爷子的病房,彻底冷清下来。曾经轮流探视、嘘寒问暖的身影消失了,只剩下楚向南请的护工,机械地完成着擦身、喂药、记录体征的工作。
楚老爷子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,监护仪的嘀嗒声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旋律,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儿子们昔日的贪婪与如今的幻灭。
楚向南兑现了他的承诺,医药费、护工费从未短缺。
他偶尔也会在夏小北的陪伴下来一趟,站在病床边静静看一会儿。
他看着爷爷枯槁的面容,心头没有恨,也没有多少怜悯,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。
老爷子机关算尽,用宝藏捆绑了儿子们半生,最终却阴差阳错,将这份泼天富贵送到了最想挣脱束缚的他手里。
命运,有时真是讽刺得令人发笑。
“走吧。”
楚向南轻轻揽过夏小北的肩。
“嗯。”夏小北点点头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病房门口,“他们……都不来了?”
“求而不得,不如不见。”
楚向南语气平淡,牵着她的手走出病房,将那份沉重的死寂关在身后。
走廊的光线明亮温暖,照在他们身上,与病房内的景象判若两个世界。
回到半山暖,日子像山涧溪水般清澈流淌。
楚向南工作室里的刻刀与木头碰撞出笃实的声响。
夏小北的小菜园里,绿意盎然,新孵的小鸡仔叽叽喳喳地跟在母鸡身后。
楚向南的闹钟准时响起,他放下刻刀,洗净手,系上夏小北给他买的格子围裙,在厨房里笨拙却认真地忙碌起来。
今天他尝试的是红烧排骨,照着夏小北给的菜谱,一丝不苟地放调料。
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时,夏小北恰好从菜园回来,额角沾着一点泥土,笑容明媚。
“好香啊!向南,你这手艺真是突飞猛进!”
楚向南把排骨盛盘,端上桌,看着夏小北亮晶晶的眼睛,心里像被温热的泉水泡着。
他知道自己做的远不如她,排骨可能有点焦,盐也可能放多了,但这份被期待、被肯定的感觉,比完成一件完美的作品更让他心动。
“尝尝。”
他夹了一块看起来最好的排骨放到夏小北碗里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夏小北咬了一口,眼睛弯成了月牙,“嗯!火候正好,肉很烂,入味了!就是……”
她狡黠地眨眨眼,“下次糖可以少放一点点。”
楚向南自己也尝了一块,确实偏甜了,但他看着夏小北满足的笑脸,心里那点小小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满的动力。
“好,下次改进!”
这烟火气的温馨,这平淡琐碎里的甜蜜,才是他最想要的。
楚父那边,心情正好,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——楚二伯。
他比上次在医院时更显憔悴,眼窝深陷,头发白了大半。
他坐在楚父家的沙发上,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,不是激动,而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。
“老三……”楚二叔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窘迫,“大哥他……彻底垮了。整日酗酒,领导已经找他谈话了,怕是得提前退下来。老四那边,好像也出了问题……唉。”
楚父不动声色地听着,给他续了杯茶。
他明白楚二伯的来意。
“我知道,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,觉得被老爷子耍了。”
楚二伯搓了把脸,努力想让自己精神点,“可日子总得过下去。现在老爷子这样,家里……家里总得有个主心骨。大哥是指望不上了,老四自顾不暇……老三,以前……以前是二哥不对,有些事做得过了。你……你看在都是兄弟的份上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出来主持一下局面?帮帮大家?”
楚父端着茶杯,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,沉默了片刻。
主持大局?放在以前,这可能是他梦寐以求的认可。
但此刻,听着楚二伯低声下气的恳求,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、精于算计的二哥如此落魄,楚父心里没有半分得意,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有物是人非的唏嘘,有对他们执着于镜花水月的不值,更有一丝隐秘的庆幸——庆幸自己跳出了这个无休止争斗的漩涡,也庆幸儿子早已远离了这片泥潭。
他轻轻放下茶杯,叹了口气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。
“二哥,你言重了。什么主持不主持的,我现在就等着退休,图个清静。大哥和老四那边……各人有各人的缘法,强求不得。至于老爷子那里,向南安排得挺好,费用也没断过,我们做儿子的,能尽到这份心,也算……问心无愧了吧。”
他刻意用了“我们做儿子的”,把自己和楚二伯他们划在同一阵营,却又用“问心无愧”轻飘飘地撇清了所有责任。
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姿态放得极低,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心灰意懒、等待退休的老人。
楚二伯张了张嘴,看着楚父那副“人淡如菊”、与世无争的模样,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他忽然觉得,眼前这个三弟变得无比陌生,那层温和的表象下,似乎藏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疏离和……满足?
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凛,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淹没。
连唯一可能指望上的老三也彻底袖手旁观了。
楚二伯最终什么也没再说,颓然起身,步履蹒跚地离开了。
背影佝偻,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。
楚父站在窗前,看着楚二伯的车消失在路口,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他拿起桌上那盒刚买的香烟,破天荒地给自己点了一支。
烟雾缭绕中,他望着半山暖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。
那里,有他此生最大的、也是唯一的骄傲。
至于楚家的风风雨雨,兄弟们的兴衰荣辱……都随那空荡荡的地下室,一起埋葬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