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《新五代史·周本纪》所载:广顺三年,正月,帝以河决为忧,王峻请自往行视,许之。镇宁节度使荣屡求入朝,峻忌其英烈,每沮止之。闰月,荣复求入朝,会峻在河上,帝乃许之……王峻闻荣入朝,遽自河上归,戊戌,至大梁,荣不得留。
虽然不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枢密使王峻回去到底与郭威说了什么,短短数日后,在卫州的杨骏就收到消息,侯爷郭荣已经从京城开封府返回澶州。
杨骏正凝神注视着东段堤坝加固工程的进展,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急,一名斥候策马疾驰而至,面带紧迫。他跃下马背,双手呈上一封简短的信笺,其上仅寥寥几字:“渡口相见。”
杨骏轻拈那张略显陈旧的宣纸,目光在“见”字上稍作停留,似在品味其中的深意。黄河之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,如同细小的冰刃,拂面而过,搅乱了他鬓边的发丝。背后,夯土的沉闷声响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大地,如同历史的低吟,李三与张小子正挥汗如雨,指挥着村民们向堤岸内侧搬运沙袋。他们的粗布短褂已被汗水浸透,在阳光的照耀下,闪烁着点点盐渍的光芒……
杨骏轻声呢喃,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难以辨析其中是赞许还是悠长的叹息:“王相这一步棋,走得着实果敢决绝。”他心中早有预感,王峻重返京城必有动作,只是未曾料到其行动竟如此迅疾——郭荣初入朝堂不过数日,便被“礼貌”地请回了澶州。那位侯爷,纵然英姿勃发,行事不拖泥带水,终究还是难以撼动王峻在朝中那根深蒂固、错综复杂的势力网。
恰在此时,刘元博手捧工分册子缓缓走来,见他凝视着手中的纸条,神思飘远,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几分,压低声音问道:“大人,可是又有什么变故?”
杨骏轻巧地将纸条折叠妥当,藏入袖管深处,目光随即越过纷扰,投向远方那连绵不绝的灾民棚户。他的声音沉稳而淡然:“无妨,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。眼下的重中之重,乃是眼前这亟待处理的局势。”
刘元博闻言,初时略显错愕,旋即恍然大悟,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:“有杨直学士在此坐镇,那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心中无疑多了份踏实。然而,眼下的粮食问题愈发严峻,或许……”
杨骏当然知道刘元博的想法,因此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:“或许什么?从周边州府借粮食还是能让桃花汛来得晚些?记住,能指望的只有我们自己。”
刘元博默然点头,低头翻看册子:“昨日的工分都兑完了,有户人家攒了三十分,换了细米和粗粮,说是要给卧病的老父熬粥。”
“做得好。”
杨骏闻言,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,轻声吩咐道:“吩咐伙房多加些柴火,多烧些滚热的水来,夜里给棚屋里的孩子们送去。天寒地冻的,可别让孩子们受了凉。”
刘元博一听这话,连忙应承下来,转身匆匆而去。此时,杨骏转头望向一旁静立的斥候,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:“此刻时辰,想必侯爷已然抵达。走吧,咱们这就前去迎接!”
斥候一马当先,马蹄轻踏,扬起阵阵细尘,在宽阔的官道上缓缓飘散,宛如时间的轻纱,拂过历史的痕迹。杨骏紧随其后,身影被夕阳拉长,与古道融为一体,仿佛一位穿越时空的旅人。
夕阳西下,天边绽放出绚烂的晚霞,将浩渺的黄河水面镀上了一层金红,波光粼粼,美不胜收。杨骏驻足于渡口之畔,目光穿越繁忙的船只,它们或来或往,承载着人间的烟火与梦想。在这一刻,他的心异常宁静,仿佛世间万物皆已远去,唯余这片刻的宁静与他相伴。
至于王峻、郭威等人的所求所愿,那些权谋与欲望的纠葛,在此刻的杨骏心中,仿佛都化作了过眼云烟。
渡口的风,较之堤坝之上,更显猛烈,它携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,拂过脸颊,留下一抹独特的清冷。此刻,杨骏的目光穿越了水面的波光,定格在远处缓缓驶近的乌篷船上。夕阳的余晖将船帆染上了深邃的绛红,那抹色彩在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中摇曳,引领着船只悠悠靠岸。
随着跳板稳稳搭在岸边,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踏上了渡口。他身姿挺拔,步伐坚定而从容,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容忽视的气度。这不正是自京城开封府归来的郭荣嘛!
他身后仅随着两名贴身侍从,未有任何显赫仪仗相随,步履间更似寻常行走于商途的旅人。唯独腰间悬挂的一枚玉带,在黄昏的余晖中轻轻闪烁,温润而含蓄,不经意间透露出主人非凡的身份。郭荣抬眼间,恰好捕捉到杨骏的身影,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浅淡而温和的笑意。见状,杨骏连忙加快脚步,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,恭敬行礼道:“杨骏拜见侯爷。”
郭荣闻言,爽朗一笑,随即亲昵地拍了拍杨骏的肩膀,笑道:“许久未见,你倒是结实了不少,肤色也添了几分黝黑,更显男子气概了。”
尽管郭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赞许,杨骏的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对方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鬓发上,心想这必定是匆匆赶路,连稍作整理的时间都无暇顾及。
“嘿嘿,侯爷过誉了,此番出行,在下确是受益匪浅,收获颇丰。”
郭荣轻轻颔首,目光越过杨骏的肩头,投向了远方那隐约传来夯土声响的堤坝方向。尽管那声音遥远而微弱,却似乎带着某种坚定不移的节奏,敲击在人的心头。
“关于此地之事,我也有所耳闻。不知眼下局势如何,受灾百姓处置的怎样了?”
杨骏不由的苦笑一声,同时侧身引他往岸边的凉亭处边走边开口道:“不瞒侯爷你,这里的情况只是尽力而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