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一出,众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在杨骏身上。李从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似是没想到“表弟”会突然提及此事;韩熙载则端着酒杯,指尖轻轻摩挲,神色难辨——似《明月几时有》是这样的名作,杨骏若真能“再创”,便坐实了“文坛宗首”之名,可若推脱,又会显得先前的《渔家傲》只是偶然得之。
杨骏心中咯噔一下——这“表弟”看似无心的追问,实则比陈致雍的“自罚认输”更难应对。他定了定神,脸上露出从容的笑意,缓缓开口:“公子过誉了,不过,诗词讲究‘情之所至’,今日虽有美酒歌舞,却暂无中秋那般的心境,强行提笔反倒是辜负了雅兴,不如等日后有了灵感,再与诸位共赏?”
杨骏话音刚落,李从嘉的“表弟”便轻轻挑眉,语气带着几分玩味:“哦?既然杨将军暂无心境作诗,那我这里倒偶得一首新词,今日恰逢雅聚,想与诸位共赏,也算是为这场夜宴添些趣味。”
不等众人回应,他便抬眸望向厅外夜色,声音清细却字字清晰,缓缓吟出:
“词牌名《鹊桥仙》
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
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路。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
词句落地,厅内瞬间陷入安静。李从嘉眼中满是惊喜,下意识握住“表弟”的手腕,低声道:“这词……意境这般绝妙,你何时作的?”
韩熙载则放下酒杯,目光在“表弟”与杨骏之间来回流转,然后惊呼一声:“好词,今日夜宴有此一首,可谓足矣!”
杨骏心中更是震动——这分明是当时和相公让他帮忙所做之词,怎么会在他的手里!不过,如今的场合直接问出有些不合时宜,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,面上露出赞叹之色,缓缓拍手:“好一句‘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’!公子这首《鹊桥仙》,将男女之情的缠绵与豁达写得淋漓尽致,杨某佩服。”
“哈哈,杨将军过奖了,不知这首《鹊桥仙》与杨将军的《明月几时有》相比,孰优孰劣?”
“公子这话问得巧。《明月几时有》写的是中秋对月的豁达,问的是‘把酒问青天’的苍茫;而《鹊桥仙》写的是七夕相逢的缠绵,藏的是‘久长不在朝暮’的通透。二者意境不同,好比牡丹与寒梅,一个雍容,一个清雅,哪有什么孰优孰劣?只能说各有千秋,全看赏者心境罢了。”
杨骏的点评既给足了“表弟”颜面,又不失自身气度,厅内众人纷纷点头附和,先前因“比词”而起的微妙氛围瞬间消散。李从嘉的“表弟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似是没料到杨骏会如此从容,随即竟从座位上起身,笑着端起酒杯走到杨骏近旁:“杨将军这番点评,字字在理,比诗词本身更有滋味!我敬将军一杯,谢将军为这阕《鹊桥仙》正名。”
杨骏起身颔首,刚要举杯与他碰盏饮下,却没料到对方敬酒时手腕微微一倾——杯中酒液“哗啦”溅出大半,不偏不倚洒在他胸前的锦袍上,留下一片深色酒渍,连衣襟都湿了大半。
“哎呀!”
李从嘉的“表弟”立刻放下酒杯,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,伸手就想去擦拭杨骏的衣襟,语气带着歉意:“都怪我一时手滑没拿稳酒杯,竟弄脏了将军的衣衫,实在对不住!”
杨骏心中一动——方才对方敬酒时姿态稳当,不像是会“失手”的模样,这一泼倒像是有意为之。但他面上依旧平和,抬手按住对方伸来的手,淡淡笑道:“公子不必在意,不过是件衣衫罢了,晾干便好,不碍事。”
一旁的韩熙载见状,连忙起身打圆场,对着门外高声吩咐:“来人!快去我内室取一件干净的锦袍来!”
随后转向杨骏,语气诚恳:“夜宴热闹难免有失手,杨将军莫怪。驿馆离此处较远,若你不嫌弃,先换上我的袍子,总比穿着湿衣舒服些,如何?”
李从嘉也跟着附和:“韩大人说的是,将军快先换件衣衫,莫要着凉了。”
杨骏看着胸前的酒渍,又扫了眼“表弟”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,心中已然有了计较——这酒渍怕是不只是“失手”那么简单,对方或许是想借换衣的间隙,做些别的文章。但他并未点破,只是笑着点头:“那就多谢熙载兄美意了,杨某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韩熙载对着内侍递了个眼神,内侍当即上前,对着杨骏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杨骏点头示意,跟着内侍转身退出正厅,朝着内室方向走去。
不多时,他便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袍回来。那红袍料子绣着暗纹云纹,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,与先前湿了的锦袍相比,多了几分利落。他刚走出内室,便见连廊尽头立着一道身影——正是李从嘉的“表弟”。他双手背在身后,笑意不减地看着杨骏,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:“杨将军,适才失手弄脏你的衣衫,实在抱歉。”
杨骏脚步未停,目光扫过对方眼底的探究,语气平淡:“如果公子单单是为了一句道歉,方才在正厅你已经说过了。夜宴还在继续,咱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回去,免得韩大人与六皇子久等。”
“杨将军别急着走。”
“表弟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,眼神却愈发清亮,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《鹊桥仙》是你做的吧?”
杨骏心中一凛,面上却依旧从容,浅笑着摇头:“公子这话好奇怪。方才在宴上,众人都亲眼见你吟出这首词,也都认你是作者,怎么现在反倒将这‘佳作’归到我头上了?”
可“表弟”却没打算让步,反而向前又凑了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,却字字清晰:“我查过了,和相公的文风写不出‘两情若是久长时’这般通透豁达的句子。而且,我求诗的信寄过去时,他当时已然仙逝了——世上哪有死人写词的道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