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初十!
唐宫夜宴后的第三天,驿馆之内,李从嘉坐在靠窗的木椅上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,目光落在杨骏身上,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,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试探,让两人间的沉默愈发沉重。
杨骏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,却只装作未见,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,打破了这份寂静,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:“六殿下今日专程前来,想必不是为了闲谈。如今南唐局势已明,议和之事虽暂未定论,但我留在江南已无必要,明日便准备启程返回江北。”
李从嘉抬眼看向杨骏,目光骤然变得锐利,又迅速收敛,只留下一丝固执。他先是扫了一眼屋内,仿佛在确认没有外人,而后才缓缓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却每个字都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:“杨将军要走,我拦不住,也不必拦。只是有件事,我想问清楚——七夕那晚,你与娥皇在宫苑亭台相遇后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杨骏微微一怔,眼神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目光望向窗外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。过了许久,他才缓缓开口:“六殿下,有些事,或许不知道对你更好。”
“我要知道!”
李从嘉的语气陡然加重,向前迈了一步,怒不可遏着道:“七夕那晚,到底发生了什么?为何她回来后便对我避而不见?”
杨骏听到李从嘉的追问,指尖在膝上轻轻一顿,显然不愿直面“周娥皇”的话题。他沉默片刻,目光转向窗外驿馆的青瓦,突然话锋一转,顾左右而言他:“六殿下既提起那晚,我倒想起一事——那日宫宴偏殿,就我们三人喝的是同一壶酒,皇太弟殿下……他如今怎么样了?”
李从嘉闻言微微一怔,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他抬眼看向杨骏,眼底闪过一丝痛楚,旋即缓缓摇了摇头,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:“杨将军,你何苦在我们李家的伤口上撒盐?那晚之事,早已成了宫中人不敢提及的忌讳,又何必再问?”
杨骏见他如此,当即做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,垂下眼帘,不再言语,仿佛真的因失言而局促。可这沉默反倒卸下了李从嘉心中的防备——连日来皇室的惨状压得他喘不过气,身边竟无一人可倾诉,此刻面对杨骏这“外人”,倒生出几分一吐为快的冲动。
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,缓缓开口道:“太宁公主醒来后,知道自己受了辱,当天便趁着宫人不注意,跳进了御花园的荷花池,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息……驸马得知消息,又想起自己当晚被皇太弟打晕、没能护住公主,也在府中自缢了。”
说到这里,李从嘉的声音愈发低沉,带着无尽的悲凉:“至于皇太弟,自那晚被父皇撞见后,便一直闭门不出,连太医都不见。府里的人说,他日日在屋内酗酒,时而哭时而笑,怕是……早已疯魔了。”
驿馆内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,带着深秋的寒意,让这份悲戚更添了几分沉重。杨骏听着,指尖微微蜷缩——他虽早知那晚酒有问题,却未料到竟酿成如此惨剧……
杨骏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七夕夜宴的画面——周娥皇出场时的惊艳、他看向太宁公主时李弘冀眼中的疑然……偏他猛地抬头,语气带着几分笃定:“六殿下,依我看,那晚酒中的手脚,大概率是大殿下李弘冀做的!”
李从嘉闻言,缓缓点了点头,眼底掠过一丝了然,却更多的是无奈:“你说得对。那晚李长史送你离宫后,刚回殿就被大哥以‘照料失职’为由一剑刺死,当时只觉得大哥行事急躁,如今想来,却是疑点重重——怕是他早就收买了李长史,怕对方暴露才急于杀人灭口。”
他顿了顿,端起茶盏却没喝,目光落在杯底的残叶上,声音沉了几分:“可就算知道又如何?皇家丑闻,谁愿意这个时候横插一手呢?怕是这桩事,终究只能像尘埃一样,被压在宫墙之下,再无人提及了。”
杨骏听着李从嘉满是悲凉的话音,看着他眼底那层化不开的灰雾,心中暗自思忖:李弘冀借一壶药酒搅乱宫宴,既毁了李景遂,又打压了李从嘉,这一手借刀杀人、铲除异己的手段,着实狠辣。而李从嘉这般优柔寡断,哎……
想到这里,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周娥皇的模样——自己终究是受了她一份“照料”之情,如今帮李从嘉一把,也算是替她还了这份人情。杨骏定了定神,语气缓了几分,刻意带了些引导的意味:“六殿下也不必过于灰心。你父皇此次吐血,多是急火攻心所致,等他身体稍缓,以帝王对皇室颜面的看重,绝不会放任那晚的乱局不了了之,定会彻查到底。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李从嘉脸上,加重语气:“我记得七夕那晚,李弘冀行事时,身旁始终跟着一个心腹,寸步不离。要查此事,那人或许是个关键突破口——你可还记得,那天晚上李弘冀身旁之人是谁?”
“你是说大哥身旁的袁从范?”
杨骏话音刚落,李从嘉便猛地抬头,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,先前的颓丧散去不少。他攥紧手指,语气带着几分确认:“没错!那晚大哥让他拉我……他是大哥最信任的侍从,几乎形影不离。若真有内情,他定然知晓!”
杨骏想了下后还是提醒道:“六殿下,我记得有一句话: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袁从范虽为突破口,但你切记,不可亲自出面与李弘冀对峙。这件事,皇太弟与大殿下最后都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……”
杨骏话说道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,而本来与世无争的六殿下李从嘉,此刻间却莫名的心头一震:这话是什么意思?我难道能从着渔翁得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