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二十一。
《五代.周史》有记:辛亥,皇后符氏薨于滋德殿,年二十六,葬懿陵,谥宣懿。
杨骏指尖捏着信纸,指节微微泛白。郭荣的亲笔信言辞果决,字里行间满是战事的急迫:“今寿州久攻不下,贼势渐盛,着你即刻放弃滁州,率兵所部人马折返回寿州,与大军汇合,一举拿下此城,勿误军情!”
而另一封来自符银盏的信,字迹却比往日潦草几分,字里行间满是掩不住的忧色:“官家因皇后薨逝,心绪难平,近日行事愈发急切。日后行事,你务必小心,切勿为求速胜冒进……”
杨骏读至末尾,仿佛能看到符银盏提笔时,眉梢紧蹙、眼底藏着忧伤与关心的模样,连信纸边缘都似沾着未干的泪痕。
他握着信纸久久未动,神色失神,连周娥皇走近都未察觉。周娥皇站在他身侧,看着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,眼底满是复杂,犹豫片刻后,还是轻声问了一句:“怎么?是家里人来信了吗?看你这般模样,莫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
杨骏被周娥皇一句话问得心头一跳,手里的信笺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,耳尖竟有些发烫。他本就纠结该如何向周娥皇提及符银盏与苏娃儿,此刻被戳中要害,连回话都变得磕磕绊绊:“没、没有,你多想了……”
话一出口,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,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窗外,不敢与周娥皇对视。
周娥皇看着他这副慌乱模样,眼底闪过一丝狡黠,突然向前走近两步,微微俯身,目光饶有兴趣地锁着他:“哦?是没有‘尊夫人来信’这回事,还是杨将军根本就没有夫人呢?”
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的调侃,像羽毛轻轻搔在人心头,让杨骏的窘迫更甚。杨骏这下是真的面露苦色,张了张嘴想辩解,却不知该从何说起?
说有夫人?符银盏与苏娃儿确实没有明媒正娶的的身份;说没有?但确有实际关系,好像实在是有些欺瞒。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,周娥皇却突然哈哈一笑,直起身退开两步,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和:“好了,跟你说笑呢,看把你急的。”
她抬手理了理衣袖的褶皱,眼神变得通透而坦诚:“我之前就跟你说过,我来江北,就是想换个活法,与过去做个了断。你于我有相助之恩,但不必为唐宫那夜的事负责,更不必因我的存在,刻意隐瞒你的私事。往后你还是你,我只是我,咱们各有各的路要走,这样不是很好吗?”
杨骏听着周娥皇通透的话,心中不免释然起来,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,可转念一想——日后她真要在江北另寻归宿,再投入别人怀中时,一股莫名的酸涩又悄悄涌上心头,让他忍不住有些吃味。他垂眸盯着案上的信笺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,连自己都没察觉这份情绪的突兀。
“将军,你有何事找我!”
门外突然传来赵普熟悉的声音,带着几分急促的脚步声响,瞬间打断了杨骏的思绪。他猛地回过神,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情愫,抬头对周娥皇道:“赵判官来了,我与他商议些军务,你先回内室歇息?”
周娥皇轻轻颔首,没再多言,转身便朝着内室走去,路过门口时,还特意与进门的赵普点头示意。赵普见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,才快步走到案前,拱手问道:“将军急着找我,可是为了滁州军情?”
杨骏将案上郭荣的亲笔信推到他面前,语气沉了下来:“官家有令,让咱们放弃滁州,率兵所部折返回寿州,合力拿下寿州城。你看看这信……”
赵普拿起信笺快速浏览,眉头渐渐皱起,眼底满是凝重:“将军,放弃滁州容易,可城中百姓与粮草如何处置?”
杨骏指尖轻轻敲击着案角,沉吟片刻后,目光落在赵普身上,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问道:“我离开滁州这月余,留在城中的大军,可曾有将士违反军纪、伤害百姓之事?如今当地民众对咱们周军的印象,到底如何?”
在他看来,乱世之中,军队若失了民心,纵有再强的战力也难立足——滁州是他一手稳住的地盘,即便要撤军,也不愿留下“扰民”的骂名。
赵普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敬佩,当即拱手回话:“将军放心!乱世之中,命如草芥,可您临走前特意叮嘱过:‘民为根本,军纪为纲’,我与曹将军、王将军一直牢牢记着这话。加上马知在这里,开仓放粮、修复农具,还组织百姓重修被战火毁坏的房屋,如今滁州城内,市集早已恢复热闹,百姓们也能安稳耕作。若是咱们此刻突然要离去,怕是滁州的老百姓第一个不答应!”
杨骏听着这话,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,心中涌起一股暖意!只是一想到要放弃这好不容易稳住的城池,他又不免有些惋惜:“民心虽好,可官家有令,寿州战事要紧,这滁州终究是要交出去的。只不过,若是民心如此,倒也不是不能留在这里!”
赵普听到这话后,不由的眼前一亮道:“将军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赵普的眼中满是急切与期待,他自然是舍不得放弃滁州,只是官家旨意难违,如今听杨骏这么说,显然是有了新的主意,忙追问详情。
杨骏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,指尖在案上轻轻画出滁州与寿州的大致方位:“官家让咱们撤军,是为了集中兵力拿下寿州,可没说要把滁州拱手让人。如今民心在咱们这边,百姓愿意跟着咱们,倒不如……留下一部分兵力,协助马知州继续守着滁州,既能稳住这处屏障,也能让百姓安心。我带着主力赶赴寿州,既遵了官家的旨意,也没白白放弃滁州,你觉得如何?”
赵普闻言,眼睛越发明亮,连连点头:“将军这个主意好!既不违逆圣意,又能保住滁州的民心与防务,一举两得!只是……谁留在这里合适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