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三年正月初五，乾清宫暖阁的铜火盆噼啪作响，朱厚照将《威远堡受降书》摔在御案上，黄绢上「缴械铅铳三万斤」的朱批还未干透。「胡爱卿，」他拨弄着鎏金算珠，「察哈尔台吉的脑袋，是你亲手斩的？」
胡世宁撩起战袍下摆，膝盖处还沾着漠南的沙土：「回陛下，台吉死于乱军之中，微臣只抢回这柄火铳。」他呈上锈迹斑斑的铜铳，铳管上的狼首图腾已被精铁弹丸击碎。
杨廷和扶着案几咳嗽，目光扫过「斩虏酋台吉」的条款：「陛下，漠南初定，宜速立互市——」
「互市？」朱厚照突然拍案，算珠蹦落三颗，「先给朕查清被掳汉匠数目！」他指向胡世宁腰间的匠籍名册，「三百户匠籍空牒是否够用？」
胡世宁叩首时，瞥见皇帝靴底粘着的铅砂——那是昨日张旭呈验的虏营毒物。「回陛下，」他从袖中抽出工器监密报，「被掳匠人多患怪病，腹痛如绞、十指蜷曲，太医院说是「铅毒瘴气相侵，邪入肝脾」。」他摸出银针，针尖因接触铅烟而发黑，「虏营用铅铸铳，匠人吸入毒烟，脏腑皆伤。」
殿外忽然传来午门钟声，那是神机营演练火铳的信号。朱厚照起身望向窗外，远处神机营的「工」字大旗猎猎作响：「传旨：凡边疆匠人被掳者，所在卫所须全力营救，敢迟缓者斩。」他顿了顿，「再给工器监拨三千斤精铁，给归来匠人铸新铳——铅锡软脆，虏人竟用其铸铳，难怪屡炸膛！」
杨廷和欲言又止，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。乾清宫的熏香混着铅砂的腥气，他忽然想起胡世宁在奏报中写的话：「算盘能算弹道，亦能算民心向背。」或许，陛下这次是对的。
与此同时，威远堡外的铅工坊正腾起青焰，张旭捏着验毒片，站在赵勇身旁。「赵指挥，」他踢了踢脚边的铅锭，「这些毒铅须混硫磺熔三遍，去其邪毒，否则铸器必裂。」
赵勇的甲胄上还沾着昨夜战后的血迹，他挥刀斩断虏营旗杆：「都听小张先生的！」转头对神机营士兵怒吼，「熔不了铅锭，就用你们的刀背砸！」
三百被掳汉匠蜷缩在工坊角落，陈阿林捧着断珠算盘，指甲青黑如墨。张旭摸出太医院的蛋清膏，递给他：「先敷上，回京师就有救。」
「谢小先生……」陈阿林咳出黑血，却仍紧攥着半块算珠，「俺们在虏营刻的字，可曾被陛下看见？」
张旭望向正在浇铸的镇河铁牛，铅水与硫磺的刺鼻烟雾中，隐约可见「工器报国」的字样。「何止看见，」他轻声道，「陛下说，这墙上的字，比龙纹还金贵。」
暮色中，最后一座铅炉被砸成齑粉。张旭望着归乡的匠人队伍，忽然听见军营方向传来火铳礼炮声——九声闷响，正合《尚书》「九功之叙」。赵勇拍了拍他肩膀，递来块烤羊肉：「小张先生，等回了京师，俺请你去吃砂锅鱼头。」
张旭笑了笑，摸出怀中的《匠籍残卷》。纸页间的铅砂被夜风扬起，在空中划出细碎的银光，宛如算珠在掌心跳跃。他知道，当这些毒铅最终化作镇河铁牛的底座，大明的工器文明，已在漠南草原扎下了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