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在甘露殿动怒,张阿难赶忙命人去东宫请太子过来救火。
来人只说皇帝召见,并未说明缘由,李承乾放下手头事情,换了身衣裳,披上厚厚的大氅出了门。
进殿看到皇帝脸色,李承乾看向张阿难,目光中带着些许幽怨之色。
张阿难赔笑,将“死道友不死贫道”的精神发挥的十分彻底。
“都出去,朕同太子有话要说。”
殿内清场,李世民这才开口:“李泰的案子,贬斥了一堆山东大族,年底山东那边税收就欠了许多。”
李承乾暗道:这再正常不过了,皇帝在关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,出了关中另说。
爽文小说里面,门阀说打击就打击了,真实的历史,贯穿整个封建社会,前面的门阀后面的清流,门阀换了一个id重新登录,表象或有不同,内里都是那帮人。
贞观朝的《氏族志》,高宗禁止七姓十家内嫁娶,武周的《姓氏录》,政令出来了,影响力实在有限。
真要是如营销号说得那么厉害,哪里有安史之乱,安史之乱看似是两个反贼和唐王朝的斗争,内里不过是关陇的皇帝跟山东大族博弈。
皇帝之所以如此恼怒,李承乾推测:朝廷上的大臣,要么为山东说话,要么以沉默做武器。强如天可汗,也不可能一人之力,硬抗整个朝廷,同天下门阀对狙。
“可说了是什么理由”
李世民道:“给的理由是河南和山东遭了旱,百姓家中没有余粮,收不上来钱,甚至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府衙门前哭诉闹事。朕让人查过了,这些大族加大对佃户的盘剥。朝廷再收缴一遍粮税,百姓就要遭灾了。”
李承乾沉思片刻。不禁感叹:“山东这群文人真够狠的,父亲曾经引用周朝荀子的话,将君王和百姓的关系比做舟和水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
他们用生计逼迫百姓闹事,又控制规模,上升不到造反层面,朝廷就不好处置这些百姓。一旦动手,父亲所说的君舟民水,就成了空话,他们轻而易举几句话,就能激起百姓对朝廷的不满。”
李世民道:“治天下就是跟这群文人共事,也跟他们打擂台,这可比打仗难多了。”
放任不管,朝廷失了威信,强势插手,会引起地方豪强的同仇敌忾。整个中国历史,政治体系可以总结为这么一句话。
拥有生产资料的人强强联合,凌驾在小民之上,以民本为旗,吸食民脂民膏。古之所谓明君圣主,不过是吸取的少了那么一些,同时作出政绩,大国之民的自豪感,百姓心甘情愿被吸。
“贞观初年实施人头税,曾经清查过人口,前年在朝廷和地方,推行预算和决算制度。这才第二年,就出了许多问题。”
李承乾思索片刻:“父亲怀疑,地方州县在清查人口时,同地方豪强勾结,隐匿人口,逃税。”
李世民点头,又道:“依据地方人口作出的预算,年末决算的时候,说是预算不够。”
皇帝有些激动,李承乾能够理解,玄武门至今,皇帝在对外政治上一路高歌猛进,万国来朝。
对外政治和对内是不一样的,对外可以说灭国就灭国,对内可不是说灭族就灭族,隋唐门阀大族盘根错节,从三省到地方,大族的官员几乎无孔不入。
李承乾上前扶着皇帝落座:“在未来有卫星定位,人脸识别,只要愿意,您在太极宫操作电脑,可以看到岭南一个普通百姓在干什么。
然而,就是这样厉害的科技,民间都有不少的黑户。您是天上的太阳,可阳光照不尽每一寸阴暗,接受不完美,才是生活的常态化。”
李世民默了默,看向李承乾,若有所思开口:“你梦里又见到承乾了不对,那小逆子只会教你怎么气我,不会教你如何哄我。”
李承乾道:“父亲预备如何处置山东抗税之事”
李世民看了眼李承乾:“这不是你该问的,也不是该发愁的问题。我处置,你在一旁看着,好好学就是了。”
皇帝话外之音,李承乾听得懂,太子在没有登基,并且坐稳皇帝之位前,不能轻易得罪世家大族。
“李淳风要去钱塘观察潮汐和月亮的规律,象儿也要跟着去,奏疏递到我这里了,我想着到底是你的儿子,还是要问你的意思,你怎么说”
李承乾道:“象儿想去就让他去,多派几个人手保护就行了。孩子出去走一走,视野开阔了,见识自然就上去了。”
“你那样疼爱象儿,舍得他去钱塘吃苦”
李承乾笑道:“父亲,这就是古今差异。现在看来,他一个皇孙,让他陪着李淳风去看月亮,记录潮汐是委屈了。
在未来李淳风就是妥妥的顶级数学家和天文学家,还是大师级别的,一般人想见都见不上,国家元首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李老。
臣知道,当下是当下,未来是未来,不能混为一谈。可象儿出身摆在那里,时代的偏见越不过去。吃一时的苦,享一生的四年,臣当然舍得。”
李承乾暗道:李象的出身,远离政治才是安全的,有人说李忠和李象出身差不多,人家也是太子,但人家李忠的养母是王皇后。李隆基也是庶出,他母亲窦德妃出身扶风窦氏。李亨也是庶子,人家母亲弘农杨氏。李豫是宫人所出,但人家的妻子是博陵崔氏,京兆独孤氏,吴兴沈氏。表面说得是嫡庶,实则是嫡庶背后政治资源的博弈。如果有足够的政治资源,自然可以抛开嫡庶。
他们李唐皇室,同门阀大族深度绑定,这也就注定了,李唐对门阀的打击,永远只能停留在表面。包括营销号说武则天打击门阀有多狠,只能说营销号吹得太狠。从政治架构来说,武则天的太原武氏,只是说没有五姓七望显贵,人家也属于寒门,属于世族,不是草民。况且,武则天的母亲弘农杨氏,夫家陇西李氏。
同一阶级是不可能真的颠覆自己的阶级,所谓的打击,只是内部的利益平衡。
李世民道:“如此,那你直接批复了,看李淳风什么时候启程,象儿也早些拾掇东西。”
“父亲,往年的冬笋这个时候差不多到长安了吧”
李世民白了眼李承乾:“又要给杜荷做什么好吃的是不是附带还要送魏征一份儿然后城阳、兕子、衡山挨个送”
李承乾暗道:哪能啊!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和皇帝的关系,但是,他还有孩子,他不搞好同皇帝的关系,万一哪天皇帝心情不爽,吃亏的还是身边人。
“臣做了些雪花酒,想着哪天落了雪,请父亲赏脸,东宫小聚,吃锅子。”
“只请我一人,还是请了一堆人”
李承乾分析出潜台词:礼物是独有还是群发
“只请陛下一人。”
李世民露出满意的笑,抬抬手:“滚吧!山东抗税的事情,不要插嘴,朝会上大臣们说,你只管和稀泥,听懂那么没你要是不愿意应付,直接抱病也可以。反正众所周知,你体弱多病。”
“父亲放心,臣听得懂。”
这要是听不懂,那就是不识好人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