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轰隆隆……”
定平郡的城楼上,拿着千里望的纳兰琴晚瞧着远处,对身旁身披铠甲的霍南中道:“夫君,他们回来了。”
霍郡守笑:“我知道,我看见了。”
他说着,朝着周围人吩咐:“把门打开,让百姓们进来,领他们去住处,不许他们去别地儿。”
“诺!”
“姑母,姑父!”
血迹斑斑的纳兰长秋率先策马入城,恰好撞上从城头上下来的纳兰琴晚夫妇俩,耀武扬威道:“我打秋风回来了…”
这年头不太平,各处狼烟四起,日日龟缩城中倒也不是个事,在没有被围困之前,出城打打秋风无疑是上上之策。
霍南中问道:“恒英,这次出去没受伤吧?”
恒英乃是她的表字,那年她只有十岁,无论是规矩还是礼数,都没到取字的年纪。
可她一笑,二请,三满眼诚恳,母亲一边说这么小要什么字,一边又同姑母窃窃私语,商量了半天没个所以然,最后寻了饱读诗书的姑父。
姑父瞧她爱舞枪弄棒,且是个好苗子,说她不凡,想了会儿,提笔给她取字恒英。
纳兰琴晚看向霍南中道:“你就是瞎操心,看她那生龙活虎的样,若是真伤着了不得哎哟哎哟老半天??”
“姑母……”她这姑母平常繁忙的很,今儿个定是刚好忙到了城头上,这才迎了她。
“好了,回去吃饭。”
“哦哦……”
……
歇脚之处,百姓们没精打采,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。
马川与马红依偎在一起,头昏脑热过后的清醒让他们安静下来,可茫然无助的感觉却无处不在,满脑子都是无缘无故捅来的长枪,满地鲜血中是爹娘含泪不闭的双眸。
他们想报仇,却只能面对着那些慢慢冰冷的尸体,可罪魁祸首并不在此,如果北招他们没有打过来,这里会好好的,他们也无需搬家。
如果他们能来早些,如果那杀鸡儆猴的刀枪没落到爹娘身上,那么一切都会好好的。
只是,没有如果。
“红,哥要从军。”马川小声道:“你怕不怕死?”
“不怕,红,只怕没有哥。”马红声音哽咽:“哥从军可不能丢下我,我,要和哥一起从军,咱们一起杀蛮子!”
“好……”爹娘已故,他身为兄长,自当为弟弟多想些许,可他知晓他是何性子,想来是送不到汉州去的。
那日之后,他们并未随人群南去,而是入了军营,从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,被这世道变成又一个不知疲倦,满心满眼只有敌人的杀戮机器。
……
一日,贴身女卫李元楠来请:“姑娘,郡守大人请您去。”
“好好好,咱们走。”纳兰长秋迫不及待,一边应答着,一边在营帐里披甲戴盔。
姑父向来是无事不请,此次怕是又要委以她重任,她这劳碌命,果真是责无旁贷。
她昂首挺胸入了营帐:“我已经准备好了!”
霍南中转过身来,道:“来的正好,斥候探得消息,明日水字口那边会来四五千北招兵马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他们想要阻拦我们的援兵。”纳兰长秋道:“我们要和袁冰前后夹击他们!”
霍南中没有说话,他这侄女聪明的紧,是个好苗子。
……
纳兰长秋率兵出城,行了不过半日,感觉口渴,拿起水囊喝了几口,而后继续赶路,可不过半刻钟便觉头脑昏沉。
她身上越发无力,拍了拍战马示意它停下,战马停下后,她再支撑不住。
眼见着她要坠马,身旁的李元楠眼疾手快拽住了她。
她不可置信,侧头看向多次与她同生共死的人,胸中隐隐作痛:“你……”
……
几日过后,有斥候匆匆入帐,单膝跪地:“报…郡守,大军距此不过五里。”
“下去吧,该准备了。”
“诺。”
待人远去,霍南中叹息一声:“该来的还是来了……”
如今城中守军不足一千,且都是老弱病残,这一仗,不会有任何悬念。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至多不过玉石俱焚罢了。\"纳兰琴晚看向他,满目柔情。
……
城头之上,夫妇二人并肩而立,视死如归,但看浩浩大军压来,军旗飘扬。
“广闻,孝鹰,何苦执迷不悟?”军阵之前,策马当先的竟是和平阳:“他们不值得,他们真的不配……”
“他们值不值我不知。”霍南中道:“广秋,你当年殿试考中进士,大伙儿一块喝酒,尽兴之时,你说咱们要一块儿报效朝廷,安社稷,利万民。你还记得吗?如今,你在做什么?怎么?你的报效朝廷,保境安民,是带着外敌打自己人吗?那霍某真是开眼了啊!”
和平阳神色恍惚一瞬,那意气风发恍如昨日,青云之志犹然在耳:“盛世繁华,仍有苦民奄奄求存,我等刻学知理,当行应行之事,为民谋利,以安社稷,再延太平。”
“你把他们都调走了?”
“广河就在南边,有腿的自然都走了。”纳兰琴晚拱手笑道:“我先恭喜将军弃暗投明,官运亨通,千古留名!”
“霍老粗,母老虎,我师父走了!”和平阳声嘶力竭:“再兴城外,师父率人阻拦,可狗屁皇上现在早他娘早过河了!他要是不过来,以后还可以去别的河里钓鱼……”
夫妇二人沉默不语,和平阳微微抬了手,一名身披甲胄的小将自阵中策马而出,静静看着城头之上,欲言又止。
和平阳朝着城头上继续说:“广闻,孝鹰,你们降了吧,你们要的名声,早就没了,朝廷对不起我们,我们不如换个朝廷,活总比死了强,你说是吧?好侄儿。”
二人瞧着那沉默不语的人,心如刀割。
那是他们的大儿子霍远山,之前在北边一处当官。
三国大军联合之后,东北西全线开战,节节败退。
他们甚至都不敢去打听他的信息,因为他们知道,朝廷官员落到他们手上,非杀即降。
他们教出来的儿子,他们心里清楚,可如今人好端端出现在此,他们喜忧参半。
“你们就这一个儿子了。”和平阳继续道:“广闻,只要你们肯降,他们不会动你们…你们还能高官厚禄!”
“滚卵蛋!这他娘的你自己信吗?”纳兰琴晚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群吃里扒外见风就倒的墙头草,孬种!”
“你骂人还是这么难听…”
“娘的,老娘都骂人了,都他娘要死了,还他娘要彬彬有礼斯斯文文拐弯抹角吗?”
“爹,娘!……”
那小将犹豫许久,才大声开口,只是刚开口,那立于城头之上的郡守横眉怒目,弯弓搭箭指着他:“远山,以前学的三纲你定是记得,那三纲之后还有还有话讲,你说!”
“爹……”霍远山不再往下说,只愣愣看着那巍峨如山。
“子为父望,子不正,大义灭亲!\"霍远山拉紧弓弦:“大丈夫,有所为,有所不为!大景儿郎都是好样的,不是孬种!你但凡有点血腥,就该立刻自裁!你但凡是大景儿郎,就该拿老子送你的刀去拼命!既都没有,那也不要认我们!别污了霍姓,我们霍家丢不起这样的人!”
“嗖!”
“铛!”
和平阳台刀挡了那直射来的夺命利箭,轻声唤他的字:“怀言,这里没你的事儿了,你回去了吧。”
差点被射穿眉心的霍远山泪流满面,那一箭他瞧得出来,是真冲着他命来的,他一声没吭,策马回阵。
和平阳抬手一挥,随着旌旗麾动,扬声高喊:“攻城!”
“杀!”
“死战!”
一声令下,军旗挥动,石如星雷之势坠落,摧城染血,慢慢散了那震天杀声……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