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头有人嗑着瓜子,义正言辞,楚县令不予理睬:“行了,这案子就算了了,往后每月十五,你们记得来官府交钱,一家交三百文。”
说完,他又对抱着孩子的孙老温和道:“老人家,您以后每月十六来官府领钱就是,千万别干重活,这孩子往后可就靠您了,您要好好的。”
孙老没有答话,点了点头,二人虽有异议,却无力反抗半分,被捕快们抬了出去。
两名妇人擦着眼泪,领着捕快把人抬回家去,围观的人彻底散去,纳兰长秋若有所思,楚县令的声音响起:“梅郎君,可是觉得此法不妥?”
纳兰长秋回神,楚县令起身缓缓走来:“梅郎君心中定然有气,可事已至此,本官只能这样判,他二人虽有过错,你与孙小二虽无辜,可他二人之中亦有人是无辜之人,只是那其中鼠辈敢做不敢当,本官这才如此判刑。”
纳兰长秋仍是不语,楚县令接着道:“孙小二已死,孙老和那孩子需要有人养着,他二人的确有错,可本官不能因为其中一人有错而滥杀无辜。天地生灵,皆有其命。”
“我没当官时,也觉得案子就该公公正正的判,可当官之后,我才发现,有些案子是没法公正判的,梅郎君心中有气,可为了你那舍己为人的恩人,本官相信,梅郎君能息事宁人。”
刚刚在棠案之后,他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,只那一瞬,他便知,那比滔天怒气更令人胆寒,故才好言相劝,不求他多感恩戴德孙老一家,毕竟那是个人道德问题,但愿他二人莫冲动行事,莫负孙小二一片善心便是极好。
他虽是县令,却不能事事都管,若他执意插手,有失风度不说,反而不占理了。
纳兰长秋双手抱拳,转身离开,李元楠紧随其后。
此时正值申时,再过不久,天就要彻底暗下,牵着马离了官府,李元楠道:“天晚了,咱走不了了,先找个地方住下吧。”
纳兰长秋忽而回头,李元楠停下,就听她道:“不用赶路去汉州了,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定居,现在先租个地方住,改日找房牙去看房子。”
她说完,也不待李元楠回答,转头继续往前走。
她自知去了汉州许是光阴虚度,可她仍想离北边近些,只如今白白欠人天大恩情,她却是怎么都无法再向北一步。
想起那老和尚所言,初听不知其意,如今却是震撼。
既是有缘,她便想还了这份缘。
“明日给你备礼。”李元楠察觉她心中哀伤,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这不怪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纳兰长秋知晓,她定也自责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,转头对她道:“也不怪你。”
……
“哐哐哐。”
探得那孙老住处,纳兰长秋拎着面和油,腾出手来敲了敲门,李元楠扛着米。
“谁呀?”
脚步慢慢靠近,门从里头缓缓打开,二人也不说话,拎着东西跟个木桩似的,一动不动,背着孩子的孙老心中一暖,侧身挪了几步。
他知小孙格救人时定未想过要何回报,只这柴米油盐却是生活所需,他不得不收。
纳兰长秋默了片刻,恭恭敬敬道:“大恩不言谢。”
“二位把东西放这儿就好。”孙老说着,背上的孩子笑的欢乐,似是知晓有客来。
二人顺着孙老指的方向把东西放到屋里,放好东西,皆不言语,这瞧瞧,那看看。
老旧的泥墙瓦房,三间小屋,一个小院,错落有致。只屋顶上那瓦片些许缺少,可见日光,有的地方虽未缺少,却有缝隙,可见天色,若遇滂沱大雨,屋里想必滴水成河。
掀开盖着水缸的木盖,见水缸里已不剩多少水,纳兰长秋就挑着木桶去打水。
李元楠瞧着许多没劈的柴,找了斧子便麻溜干起活来,常在军营,这些算不上得心应手,却也不难,不过是把用在人身上的力用在东西上。
孙老并不出言客套,只在屋里头烧起水来,想着待会儿让二人坐坐,劈柴的“咔咔”声一次次响起,水缸里也时而响起“哗啦啦”的声音。
一时间,这死气沉沉的老屋多了些许烟火气,虽一直无人言语,可伴随着孩子的欢笑声,让人心中豁然开朗。
“留下来吃个便饭吧。”
“好。”刚倒完一桶水的纳兰长秋听着灶台后面的声音,顿了顿:“多谢孙老。”
“我来做饭。”李元楠劈完手上一根柴,便扔了斧头,起身往灶房里走,在门口等纳兰常秋拎着桶出来,自个儿快步走了进去,风风火火,喧宾夺主,手脚麻利忙活起来。
这顿饭并无多少客套话,二人默不作声吃,孙老耐心喂着孩子,谁都没有开口。
纳兰长秋欲言又止,孙老见她看着孩子,刚喂完孩子便往她身前一递,满脸慈祥:“要不要抱一抱?”
“哦。”纳兰长秋小心翼翼将人接过来,孩子朝着她笑。
她怔怔出神之际,孙老语重心长道:“无需太过介怀,那样的时候,那样近,即便不是他,也会有他人,他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。”
“老朽虽难受,可也知,这与你们并无关系,你们今日能来,也不枉费他一片善心,都是好孩子。”
往常与人打交道能张口就来的纳兰长秋,今日却是难以开口,直至离开时,她在怀里摸了摸,孙老以为她要给钱,赶忙阻止:“不必!”
“我收你们的东西,是知你们有心,可这钱我不能收,就像他们说的一样,他是自愿救你的,谈不上欠。他们赔是他们本就该赔,你们却不需要。”孙老说着,忍不住老泪纵横:“我不想把这变成一桩生意,你们的心意我和孩子领了,祝你们日后平安。”
“我,并无此意。”纳兰长秋将小小布包拿出,里面是母亲留给她的平安福,她将平安福拿起,双手捧到孙老眼前:“我看这孩子一眼,觉得投缘,所以,我想送他个礼物,还请孙老莫要推拒。”
孙老一瞧,这平安福看着不像贵重之物,却是老旧,试探着问:“这对你很重要?\"
“实不相瞒,这是我娘留下的。”纳兰长秋道。
“这……”
见孙老犹豫,纳兰长秋赶忙道:“您就替他收着吧,没谁比他更受得起了。”
孙老伸手接过:“好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