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跟着大伙去打仗,可这一次没有赢,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里,他再没体验过追着人跑的肆意威风,只有被敌军撵着到处滚的仓皇。
“三打一啊,这怎么打?\"
“就是,上头到底在干嘛?”
“三国联军?”
军中的抱怨越来越多,他好奇询问:“什么三国大军?咱们这次不是和炎国打吗?”
“害,我说黄小都统,你是还没睡醒吧?现在打仗的地方不止咱们这块,北边和西边也打起来了,都是来打咱们的,就打咱们景国。”
他这才知道,原来是因为上面的大人物莫名其妙撤了兵,失信于炎国,致使苟延残喘的西奉躲过一劫。
这几年北边一再壮大,“请”西边和东边一块打了过来,如今不只是东境开战,北边和西边,压力应当也不小。
原来这次的对手不是炎国,不是西奉,不是北招。
而是……
三国……
在大伙儿怨声载道中,大景能做的只有和谈,在和谈完成之前,敌人仍未撤兵,他们只能守在边境上。
再后来,上面应当是没和谈成,于是两边又打起来。
只是三打一,各方牵制,大景注定了要一退再退。
而他,也在边打边撤的一场战役中,成为了招国的俘虏,被送去了北边的永昌城。
“归顺我们,放你们生路。”
别人归不归顺,他管不着,可他黄饱饭在军中也算有些名头,况且家有妻儿。
“要杀就杀,别废话!”
人哪,自个儿死了就死了,若是连累后人抬不起头,却是万万不该的。
他仍旧记得那年,衣锦还乡时,大姐的那句:“不愧是我弟弟,好样的。”
他希望在大姐心中,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值得欣慰的人。
北招人没有杀他,可他和一些不肯投降的同袍,见到了此生最难以忘怀的场景。
那日,他被绑在空地上,身旁被绑的同袍们,有百夫长,小副都统,小都统,副尉,校尉,副将,将军,甚至有几位大将军……
许多人谁也不认识谁,但黄饱饭知道,这些人或许是他这辈子都很难见到的人。
可最令大家震撼的,是空地上那一身明黄色。
那人满眼恐惧,站在那双腿发抖,一步不敢向前。
“你们都是大景的将士,这就是你们大景的皇上,哦不对,应该是你们的太上皇。”
“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抓到他的呀?”一名北招高级将领负手而行,得意仰头:“今天咱就好好说说。”
大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被五花大绑着,成了阶下囚?
皇上被抓住了?
他不知皇上是何模样,他想他这辈子也见不上。
可瞧着那些军中的大人物们满眼呆滞,他觉得胸闷,忍不住跟着垮下脸来。
“你们猜猜,为什么你们的太上皇,会在打西边的时候,突然下令撤兵?”那名将领说着,挥了挥手。
有不少北招人抬着一幅幅精美画卷过来。
“打开。”
一声话落,众人只见一卷卷展开的画栩栩如生。
有万国来朝。
有百花齐放。
有金戈铁马。
还有万里山河图。
“你们的太上皇,实在是对这些画欢喜的紧啊,这是从大兴传下来的好东西,几百年辗转,到了我们大招。”
“我们大招内乱的时候,其实炎国就有意联合你们打我们,我们当时没心情跟你们折腾,就送了几幅画去你们那边,没想到你们的太上皇爱不释手,这么欢喜,所以打我们的计划就改成了打西边。”
“啧啧啧,名义上好听的很,西边老是打你们。”
“实际上,你们的太上皇才不管你们挨打没,你们挨多少打,都不如那几幅画。”
“本来以为西边要被你们灭了,没想到你们的太上皇多才多艺,这么厉害,又会炼丹,又会算卦,掐指一算,大凶之兆,就把军队溜回去了,顺带着恶心了一下炎国。”
他和大家一样满脸震惊,简直不敢相信。
“不信?”
那名将领继续说:“不信又能怎么样?当年为什么突然撤兵?你们不知道。”
“如今为什么打成这样,你们还是不知道。”
大伙儿哑口无言,他像许多同袍一样,眼巴巴看向更高阶的同袍们。
那些校尉将军,大将军,只是垂着头,沉默不语。
“将军……”
“大将军……”
一片安静无声后,有几人颤着声去喊。
那些人不回答,往常敢打敢拼的汉子泪从眼角流下,无声的默认了所有的所有。
“因为你们的太上皇失信于天下,就等于你们大景失信于天下,所以注定了会被我们大招,奉国和炎国讨伐。”
“至于说我们撕毁合约这件事。”那将领不屑一笑:“说白了,还是你们够幸运,遇上了这样的旷世明君,要不然,怎么需要和我们谈合约。”
“这样的君主,这样的国家,我们不征服,你们也会自己完蛋,我们以为要打很久,却发现你们英明神武的太上皇,连夜带着人跑出了奉天,还给我们留了那么多粮食。”
他说着,拍手鼓掌:“如果不是那些粮食,我们可能还要停一停,他带着人一走,你们的北边就都是我们三家的,啧啧啧。”
他放下手,叹息一声:“也不知道你们的太上皇,是贪生怕死,还是将性命置之度外,跑了还在路上晃晃悠悠,今天陪这个美人儿,明天陪那个美人儿,我们打到你们的策州行宫,他就传位给他的好儿子,跳到粪坑里躲起来了。”
“啊!”
人群中不知是谁吼叫起来,只可惜身上被束缚,怎么都无法向那一身明皇靠近。
“你住口,你住口!”
“你胡说八道!”
“你闭嘴!”
刚刚的话语太过刺耳,一声声吼叫,试图打断那人的讲话:
“不听不听,我不听!”
“我在做梦,快醒醒!”
“看看那边。”
那将领随手一指,他们顺着方向看过去,原来是一大批穿着景国衣裳的人被五花大绑,垂着头,不知去往何处。
“你们真是,不见棺材不落泪呀。”那名将领不以为意,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这样的国家,这样的君王,你们还效忠他干嘛?”
“就算本王不说话,难道这就不是事实了吗?”
“你们的君王是不是失信于天下?”
“你们的君王是不是为了跟我们和谈,把自己的子民绑到我们这边当奴隶?”
“你们的君王是不是把你们丢在前线自己跑了?”
“你们这些人瞒着下面的人,以为能瞒多久?\"
这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一个小都统听的,不过几句话的功夫,身旁许多同袍已然嚎啕大哭起来,有的更是恨铁不成钢,癫狂大笑,破口大骂。
“哈哈哈哈。”
“好一个亡国之君!”
“亡国了,亡国了,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“太祖啊,太宗啊,睁眼看看啊,看看啊!”
“你们说的对,他的确是个昏君,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们为他卖命!”
那将领继续说:“本王也不跟你们说虚的,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,你们输了,但过错也并非在你们。”
“现在你们还有机会,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,我们大招的皇上爱惜人才,只要你们愿意归顺我们大招,你们以后就是我们大招的臣民,你们会得到平等的待遇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!”
“我投降了。”
“我也投降!”
“哈哈哈哈,我也降。”
“俺也投降!”
“还有俺!”
俘虏中接二连三的有人投降,含着泪疯癫大笑,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,那些投降的人则立马会被人松绑,然后被领到空地一旁站着。
而他,恰是其中之一。
他想,自己应该不会是大姐眼中值得欣慰的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