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卫生院。
贺寒、杨柳、贺盈三个人,守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。
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。
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,冲了过去。
“大夫!俺娘怎么样了?!”贺寒声音嘶哑,紧紧抓住医生的胳膊,生怕听到最坏的消息。
医生看了看他们三个,说:“总算是抢救过来了!”
“真的?!太好了!娘没事了!”贺盈一听,立马破涕为笑,抱着杨柳又哭又跳。
杨柳也大大松了口气,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一半。
贺寒紧绷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然而,医生接下来的话,却像一盆刺骨的冰水,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喜悦。
“命是保住了,手术也很成功,颅内出血止住了。”医生叹了口气,脸色又变得凝重,“但是……”
这个“但是”,让贺寒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医生看着贺寒,艰难地开口:“病人摔得太重,伤到了后脑,压迫了中枢神经,再加上年纪大了,虽然命保住了,但是,她这下半边身子,以后恐怕是动不了了。”
“那不就是瘫痪了吗?”
贺寒眼前一阵发黑,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要不是杨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,他差点摔倒!
“啥?!瘫了?!”贺盈的笑声戛然而止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“俺娘瘫了?大夫!你是不是搞错了?这可怎么办啊……”
杨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。
瘫痪对一个要强的农村妇女来说,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!对这个本就艰难的家来说,更是雪上加霜!
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?
贺寒猛地抓住医生的胳膊。
“还能治好吗?!”
医生看着他这副样子,于心不忍,摇了摇头,又叹了口气。
“以咱们镇上的医疗条件来看,可能性很小。”
“你们要是能去京市,也许还有一丝机会,你们得做好长期治疗和花费巨大的心理准备。”
贺寒四肢百骸都僵住了。
他谢过医生,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。
护士推着病床出来,贺母双眼紧闭,脸色苍白如纸,毫无生气。
贺寒跟在后面,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。
杨柳扶着还在呜咽的贺盈,紧随其后。
病房是三人间,条件简陋。
将贺母安顿好后,已经是深夜。
贺盈趴在床边,哭累了,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杨柳守在旁边,眼皮沉重得厉害,也忍不住趴在床沿打起了盹。
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,带着凉意。
杨柳一个激灵,猛地惊醒。
她下意识看向旁边,贺寒原本坐着的位置空了。
杨柳心里一紧。
轻轻站起身,帮趴着睡得极不舒服的贺盈调整了个姿势,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。
走廊里空荡荡的,只有值班室透出一点微弱的光。
空气中,隐约飘来一股浓重的烟味。
杨柳顺着烟味,走到楼梯拐角处。
昏暗的灯光下,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,颓然地蹲在台阶上。
他低着头,指间夹着猩红的烟头,一口接一口地用力吸着。
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硬朗的轮廓,也掩盖不住他周身散发的沉重和绝望。
地上,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烟蒂。
杨柳的心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厉害。
认识他这么久,她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样子。
那个总是沉稳内敛,仿佛什么都打不倒的男人,此刻却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杨柳走下冰冷的楼梯。挨着冰冷的台阶,慢慢坐到了他的身边。
贺寒似乎这才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。
他下意识地抬头。
看到是杨柳,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,像是被人窥破了最狼狈的秘密。
他手忙脚乱地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地上。
又笨拙地伸出手,在她面前胡乱扇着,试图驱散那呛人的烟味。
杨柳抓住了他那只还在徒劳扇风的大手。
他的手很凉,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抖。
“别忙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,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和痛苦。
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她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伸出双臂,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将他那颗疲惫不堪、摇摇欲坠的头,轻轻按在自己的肩窝。
“别推开我。”
“让我抱抱你。”
“什么都别想,靠一会儿就好。”
贺寒的身体,在她温暖的怀抱里,瞬间僵硬。
随即,像是冰山遇到了烈日,那层强撑着的坚硬外壳,轰然崩塌。
他再也控制不住,双臂猛地回抱住她,将脸深深埋进她柔软的颈窝。
压抑了许久的哽咽,终于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。
滚烫的泪水,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。
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,像个终于找到依靠,却又迷失了方向的孩子。
杨柳没说话,只是紧紧抱着他,一下一下,轻轻抚摸着他宽阔而紧绷的后背。
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力量和决心。
过了许久,贺寒的哭声渐渐平息。
他松开紧抱着她的手臂,微微退开一些距离。
抬手,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。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再抬起头时,眼底的脆弱已经被一种痛苦的决绝所取代。
他看着杨柳,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凤眸,此刻却是一片灰暗。
声音沙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。
“柳儿……”
他顿了顿,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。
“我们算了吧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杨柳瞪大眼睛,眼底已经有泪水凝结。
“你也看到我家的情况了,我妈瘫痪了,日后肯定要花费很多的钱,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……”
“贺寒,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?”杨柳十分生气。
但是想说什么,又说不出来。
她说完,转身就要走。
可刚迈出一步,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攥住!
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。
也仿佛,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杨柳脚步顿住,没有回头。
身后,是男人压抑到极致的、粗重的呼吸声。
还有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,微微的颤抖。
僵持了片刻。
杨柳终究还是心软了。
她慢慢转过身。
楼道昏暗的光线下,他依旧低着头,碎发遮住了眉眼,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。
那副样子,像是一头受伤的、倔强又不肯低头的困兽。
杨柳叹了口气,反手,握住了他冰凉的大手。
然后,她再次上前一步,张开双臂,紧紧地、紧紧地抱住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