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秋菊的脸上带着几分埋怨,瞪着赵瑞刚道:
“自从你让这个孙玉明来负责所有工厂,工厂里就开始鸡飞狗跳!
“这孙玉明性情乖张执拗,一根筋,属催命鬼的,凡事都要求当天必须出结果,全然不顾实际难度,稍有不如意就发脾气啊!”
“你知道工人们私下都怎么抱怨吗?”
“前天有工人抱怨任务太多,磨具损毁需要换,孙玉明非要当天完工,完不成就批评工人偷奸耍滑!”
“人家王师傅忙了整个通宵,手都受伤了,你猜孙玉明说了句什么?”
胡秋菊压着嗓子学孙玉明的语气:“你就算少了手指头,也得把活儿干完,你听听,这叫什么人话吗?”
“还有,昨天上午他非要把我们厂一个老钳工给安排到余大嘴工厂里去,还要他重新学习车轴肩这个工序。”
“老师傅跑到我面前抱怨,我耐着性子,好一顿安抚呀!”
“哦对了,还有昨天晚上,孙玉明跟余大嘴闹翻了,余大嘴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他,说‘你这疯子迟早得把工厂整垮’!”
“当然,余大嘴素质也是低了些,再怎么着,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人呀!”
说到这儿,胡秋菊脸上明显有些幸灾乐祸,
“结果,孙玉明抄起算盘就砸了过去,算盘珠子崩了满地,余大嘴脑门儿被一颗珠子砸中,砸了一个大包,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呀!”
倒完苦水。
胡秋菊灌了一大口水,用手背在嘴上一抹:
“赵瑞刚啊赵瑞刚,你说说你,把这个点火就着的疯子推到总厂长的位置上,到底安的什么心?”
赵瑞刚耐心听完胡秋菊的抱怨,才笑道:“我猜到会这样。”
“啥?”
胡秋菊略带骇然:“那你还把这个疯子安排过来,故意添乱吗?”
赵瑞刚慢悠悠地喝了口水,道:“我只问你,自从有了这个疯子当领头羊,你的信心是增加了,还是减少了?”
胡秋菊一愣,不由开始细想这几天孙玉明统筹车间后的情形:
工序分配后,普通零件的完成时间缩短了一倍多。
人员调整了,零件的精度竟然得到了提升。
原本一些爱偷懒的工人也都打起了精神。
除了一些抱怨声吵闹声外,几个工厂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按照这个势头下去,规定的工期内完成任务,似乎也不是不能达成的目标。
胡秋菊沉思片刻。
摸了摸下巴道:“你要是这么问,信心确实是增加了不少。”
赵瑞刚笑道:“那不就得了!言归正传,快帮我想想怎么能请老廖过来。”
胡秋菊努了努嘴,摇头道:“难!前两天还是因为你们大队特殊情况,罗部长特批廖叔去帮你们一天。”
“现在你要把老廖请过去当教练,那至少得在你们大队待一两个月,这等于是从老罗手里抢人啊!”
“哎,难啊!太难了!”
赵瑞刚最看不惯她这装模作样的样子,道:“有什么要求,直说吧!”
胡秋菊脸上顿时乐开了一朵花:“老罗最关心钨钢材料了,要是能有更进一步的突破,他肯定会同意的。”
“当真?”
赵瑞刚鄙视道:“这是罗部长的想法,还是你的想法?”
胡秋菊笑得灿烂:“怎么,如果是我的想法,你就不理睬了?”
眼见着赵瑞刚皱起了眉,她忙道:“好了好了,我实话跟你说吧。”
“上次的钨钢模具我已经拿去做过材料分析了。现在正在按照方法去摸索化学配比。但进度实在缓慢。”
赵瑞刚纠正道:“那不是慢,而是按部就班。”
胡秋菊撇撇嘴:“我明白,但上面不明白啊!上面整天催催催,恨不得明天就出结果!”
这话赵瑞刚十分理解。
当人身处基层工位时,经常对着高层下发的催促文件皱眉不已。
不明白为什么报告一定要卡在这个时间节点。
不明白领导为何总在追问“能不能缩短时间”。
看着那些印着红章的加急通知,就像在头顶上悬了个滴答作响的秒表,无时无刻不在催促。
可当某天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上,俯瞰全局,
才清晰地意识到每一项成果究竟意味着什么——
实验室里卡住的发动机研发,对应的是北境志愿军因机械故障而冻裂的手掌和脸庞;
农田改造方案迟一个月落地,意味着广袤土地的人民肚子要多挨饿一年;
军工材料哪怕零点一毫米的误差,都关系到将士在边境与敌人对峙的底气!
当看到图纸上的曲线,表里的参数,可能避免战士们的流血牺牲,可能让几十万的社员填饱肚子,可能让外交官不再低眉顺眼,甚至有可能让亿万人民挺直腰杆……
便真正懂得了那些催促里的重量。
那,不是不近人情的苛责,而是高层在小心翼翼地控整条历史生产线,不敢有丝毫的松懈。
赵瑞刚多活一世,自然无比清楚这些背后的道理。
此刻,见胡秋菊话没说完的样子,赵瑞刚也没插嘴,继续静静地听着。
果然,胡秋菊谨慎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,压低声音道:
“我又得到一个新的线索,或许能加速钨钢技术突破!”
赵瑞刚眼睛一亮:“什么线索?”
胡秋菊道:“谷梁河大队!”
赵瑞刚不由眉毛一拧:“又是谷梁河大队?”
胡秋菊忍不住发笑:“怎么,还有心理阴影了?别急,听我给你讲。”
赵瑞刚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。
胡秋菊缓缓道:“谷梁河大队有个放羊的王老汉,平时除了放养,就去废墟里鼓捣东西。”
“他在一个废弃的轧钢车间发现了线索。听他描述的样子,一有可能就是遗失的钨钢坯。”
赵瑞刚刚想接话,胡秋菊却突然变了语气:
“但那车间里十分邪门,他牵进去的好几只羊都挺尸了!连他自己都险些交代在里面。回来后就传说,那里有鬼索命!”
赵瑞刚一挑眉:“有鬼?”
胡秋菊怼道:“是那王老汉说的!”
“他还说那些羊死得古怪,羊身上没伤没痕的,就那眼仁儿翻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。”
“他还说,离着老远就闻见股子怪味儿,不是羊膻也不是铁锈,是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烂白菜味儿。”
赵瑞刚听得有些纳闷,不由自主地用手托住下巴,一边听她继续说,一边在思索。
“最瘆人的是,王老汉回忆说,他趴在门缝眼瞅着羊倒下的时候,还听到车间深处有女人的哭声呢!”
“不是嚎,是细声细气,呜呜咽咽的。咦,到了晚上,这声音更显得吓人哩!”
“现在谷梁河的娃子们都不敢去废墟那边放羊了,说晚上那边能看到三只羊头滚来滚去,羊眼睛还冒绿光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