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瑞刚放下笔,纸上的树状图已如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,每个枝桠都缀着技术的果实。
他淡淡道:“差不多,就是把钢水浇铸和轧制连起来做,省掉中间冷却再加热的步骤。师父从鞍阳钢厂废墟里翻出的旧图纸上有雏形,他结合咱们现在的轧钢机改了改,说能省四成焦炭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,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节点,实则是他凭着前世记忆添上的。
只是把“连铸连轧”换成了更贴合当下的“连续浇铸”,又用“省焦炭”这种最实在的好处做了注解。
吕振邦忽然抓起那张纸,凑近了细看,指腹抚过“稀土配矿”几个字:
“难怪冯一涛指导炼就的特种钢总在韧性上差口气,他应该只用单一稀土,不知道按矿脉成分掺配!”
他抬头,面带欣慰:“有了这个脉络,中州的炼钢就清晰多了!现在物资紧,每度电、每斤煤都得用在刀刃上——这图里标着哪步能省料,哪步能提效,真是太及时了!”
他忽然想起去年座谈会时下发的《工业调整纲要》,里面说“要立足现有设备挖潜力”。
当时只觉得空泛。
此刻对着这张图一看,竟句句都能落到实处。
这哪是技术分析图,分明是给困难时期的工业生产指了条活路。
对于吕局长的反应,赵瑞刚一点也不觉得意外。
因为这个年代的技术工作者,大部分都处在迷雾之中。
对于技术的发展方向也没有形成清晰的脉络。
赵瑞刚现在做的事情,就是把师父整理出来的冶金技术的发展脉络半成品,添加上自己的枝叶,展现在吕局长眼前。
而且,用的还是后世流行的思维导图方式。
这一张纸上,无论技术脉络本身,还是展现技术的方式,都深深打动了吕局长。
“这真是老郑总结出来的?”吕振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。
“师父在废墟资料室蹲了五年,光笔记就攒了十几本。”
赵瑞刚看着他眼里的震撼,补充道,“这图里标红的部分,是已经验证过的,能直接用在生产上。但其他部分,还需要我们再费些力气。”
吕振邦一拍桌子:“老郑有这等眼界!他怎么能窝在鞍阳那个烂摊子里?不行,得把他调到市里来,进局里的技术科,我给他配最好的助手!”
“师父现在在我们瓦窑大队。”
赵瑞刚的语气淡了些,“前段时间他被人排挤,连粮本都快保不住了,我把他接回村里养着。”
吕振邦的眉峰骤然拧紧:“谁干的?”
“冯一涛的人呗,说师父没成绩,不作为,玩忽职守。”赵瑞刚低头整理这文件,“师父老实,只会抱着那些破烂图纸闷声干,连句辩解的话都不会说。”
“你小子有情绪啊!”吕振邦玩味地看着他。
赵瑞刚毫不掩饰:“当然,我师父这种人都能被人诬陷,实在是工业发展的悲哀。”
吕振邦站起身,在办公室里踱了两个来回:“老郑这样的人饿肚子,是我们的失职!调到市里,我保证他吃饱穿暖!住带窗的单间!”
赵瑞刚嘴角微微一扬:“这事儿您就得问我师父本人了。他要是同意,我肯定也不反对。”
吕振邦想了想,这事倒也不急,眼下最紧急的事情还是炼钢技术。
他坐回座位,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激动,又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审视:
“言归正传,既然脉络清晰了,现在说说你的打算吧。你计划如何突破?”
赵瑞刚坐定,将师父整理的文件打开,分别指给吕振邦看:
“脉络有了,接下来要做的添砖加瓦,就和拼图一样。根据冯一涛现在炼出来的钢材参数和合格率,我们推测他掌握的所谓的秘方,只是拼图之一罢了。”
吕振邦抬眼问道:“你有办法把拼图补全?”
赵瑞刚翻开文件,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卷了毛边,上面用红铅笔圈着“耐火材料”几个字:
“我们对比了找到的试验记录,分析觉得,冯一涛炼钢合格率卡在六成,应该是卡在炉膛温度不稳。”
“普通耐火砖顶不住一千六的高温,三炉下来就裂得像蜘蛛网,钢水温度忽高忽低,怎么也炼不出合格的特种钢。”
他抬眼看向吕振邦,目光平静却透着底气:“但大毛专家当年留下的镁铬砖不一样。师父从残卷里算出,这种砖能抗十二炉高温,温度波动不超过正负五度。”
“估计冯一涛偷的文件里只记了‘用镁砂’,却没写清铬铁矿怎么配,加多少黏合剂。这就像炒菜只知道放盐,却不知道放多少,火候怎么掌。”
吕振邦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,忽然问:“从哪儿去找镁铬砖?”
赵瑞刚道:“师父说,原来的鞍阳钢厂至少有三处耐火材料仓库。只要找到仓库,就有机会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当年仓库是重点区域,炸得最厉害,但也最可能留下完整的记录。师父说,大毛专家有在仓库墙上写配比的习惯,用的是耐高温的红漆。”
“有几成把握?”吕振邦追问,这年头,每一分投入都得算清楚回报。
“六成。”赵瑞刚的声音不高,却异常笃定。
“就算找不到配方,仓库里肯定有没烧完的镁铬砖残块。带回来找研究所化验成分,总能反推出大概配比。”
他用手拍了拍桌上的文件:“师父蹲在废墟五年,就是靠捡这些碎片拼出了半张秘方,剩下的,我有信心补全。”
吕振邦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:“你需要多长时间?”
赵瑞刚伸出一根手指:“一个月。”
吕振邦沉默片刻,用手指了指墙上的生产进度表,声音里隐隐透着期盼:
“下半年特种钢需求量增加了三成。你要是能炼出合格钢,我不但会做到答应你的事,还会给你们瓦窑大队特批十吨煤!”
他目光直视赵瑞刚,“现在工业调整,煤比金子金贵。这是我能挤出来的最大份额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