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看那边。”
姜隐闻声,顺着余佑安的指示望去,只见樊楼对面避风的一处角落里,瑟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身影。
灯笼光下,只见那妇人头发花白凌乱,脸上污迹斑斑,在料峭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,正卑微地向着进出樊楼的食客们伸出枯瘦的手乞讨着。
一个醉醺醺的客人嫌恶地用力挥开了她,她踉跄了一下,跌坐在冰冷的雪泥里,显得格外凄凉。
尽管那妇人形容枯槁,狼狈不堪,但姜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,此人正是柳氏。
姜隐握着调羹的手微微一顿,眉头蹙起:“她怎么在这里?柳家当真不管她了?”
柳氏的娘家虽说如今算不得显赫,却也比寻常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。
余佑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语气淡漠,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“柳家如今恨不得能与她划清所有界限,一个生死不明的妹夫,一个自甘堕落跑去给商贾做妾又被弃如敝履的妹妹,再加上一个在欢月楼卖笑求生的外甥女。”
“这些事儿,无论哪一件不是丢尽祖宗颜面的腌臜事?柳家纵有几分善心,前番也给过柳氏银子了,被她耗尽了,如今柳家只求她们几个瘟神莫要再沾上门,哪里还肯管。”
余佑安的目光落在楼下雪地里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,却几次滑倒,最终只能绝望地蜷缩起来的妇人身上,声音没什么起伏。
“只要姜雪一日还在欢月楼里,柳氏便一日不会离开这京城,她总还存着点念想,或许能再见女儿一面,或许……还能讨些银钱去贴补那泥淖深陷的女儿呢。”
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从敞开的窗缝钻入,带来刺骨的冷意,姜隐将窗子关小了些。
楼下街角,柳氏饿死了,颤抖着抓起一把肮脏的积雪塞进嘴里,徒劳地试图缓解饥饿。
姜隐静静地看着,看着这个曾经在姜府呼风唤雨,刻薄狠毒的妇人,如今却像最卑贱的虫豸般在泥泞中挣扎求生。
良久,姜隐轻轻放下手中的调羹,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。
“是啊,”姜隐的声音很轻,像一声叹息,消散在窗外鼎沸的人声与凛冽的风里,“姜雪还在欢月楼……她怎么会走呢?”
毕竟,人家可是亲生母女呢,饶是姜雪曾经做了不少糊涂事儿,但血浓于水,柳氏是万万不可能放下姜雪的。
窗外的灯火辉煌,却照不亮那角落之人的绝望,亦照不透这京都繁华表象下,愈加深沉汹涌的暗流。
余佑安看到对面姜隐被风吹动的鬓发,探身将窗子关上,彼时小二将最后几道菜送上,夫妻二人便相互夹着菜吃了起来。
外头寒风阵阵,樊楼雅间里却灯火暖融,精致的杯盘已被撤下,余佑安看看时辰差不多了,便搁下了茶盏,指腹在姜隐微凉的手背上轻轻一搭:“咱们走吧。”
姜隐没有多问,只是将疑问压在心底,任由他牵着自己步出了雅间,缓步下了二楼。
外头的长街此时已是另一番景象,灯笼次第全部亮起,流光溢彩,人声笑语犹如织成了喧腾的锦缎。
姜隐扭头看去,方才的角落里已不见柳氏的身影,想必是耐不住这冬日的寒冷,离开了吧。
余佑安并不在意柳氏的行踪,只是带着她上了马车,随即马车动了起来,车轮子转悠着,驶向不知的目的地。
马车最终拐入了一个不起眼的窄巷深处,巷子的尽头,乌漆小门紧闭着,门楣上悬着两个褪了色的灯笼,光线昏黄暧昧。
姜隐下了马车,观察了好一会儿,也没看出来这里是何处?
她被牵着手走向小门,见余佑安抬头敲了敲门,这才忍不住问了句:“这是哪里啊?”
余佑安回头看向她:“欢月楼。”
姜隐自然知道欢月楼的大门不长这般模样,所以这里是京都地销金窟之一,欢月楼的后门。
门无声开启,一个梳着双丫髻,眉目伶俐的小丫鬟垂着眼看了过来,见着两人福了一福,随后引着他们入了内。
姜隐跟在余佑安身后跨过了门槛,待那小丫鬟关上了后门之后,才同他跟着丫鬟迅速穿过了一条光线幽暗,熏香浓郁的短廊。
上了二楼之后,丫鬟领着他们左拐右拐地走着,姜隐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绕晕了,尤其是鼻间一直充斥着甜腻的脂粉气和若有若无的酒气。
又拐了一个弯,她隐约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声响,女子放浪的媚笑、男子粗重的喘息,以及床榻暧昧的吱呀声。
姜隐眼观鼻,鼻观心,面上沉静无波,指尖却在袖中微微蜷起。
小丫鬟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房门,侧身让开。
余佑安拉着姜隐闪身而入,门在身后轻轻合拢。
房内陈设简单,一桌两椅,一扇紧闭的窗,与外间的浮华奢靡截然不同,唯有一股淡淡的暖香,昭示着此地的与众不同。
“坐吧。”余佑安声音压得极低,示意姜隐她在桌旁入座,桌上还放着香茗和糕点,都是早就备下的。
欢月楼与萧自闲有关,所以姜隐倒不怕他们在茶点里动手脚,径直坐了下来,为他和自己倒了茶。
余佑安在她身侧坐了下来,手里端着茶盏,侧耳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。
姜隐见状,也忍不住凝神而听,隔壁的动静毫无遮拦地透墙而来。
“……爷,轻些……”是姜雪的声音,带着刻意拉长的娇腻喘息,腻得能滴出蜜来,“雪儿……雪儿受不住了……”
接着是床板急促的吱呀摇晃声,混杂着男人粗野的低吼和姜雪断断续续、真假难辨的呻吟,那声音像无形的钩子,带着赤白的欲念,搅动着狭小空间里沉闷的空气。
姜隐端坐椅上,脊背挺得笔直,目光落在对面挂着的一幅红梅图上,仿佛在研究那画儿的笔触,只是微微抿紧的唇角,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窒闷。
时间在隔壁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中缓慢爬行,余佑安始终保持着倾听的姿态,身形如磐石般稳定。
终于,隔壁的动静渐渐平息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,片刻后,门轴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,姜雪和男人嬉笑的声音渐行渐远。
姜隐深吸了口气,清了清嗓子,看向余佑安,压着声音问道: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