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玄黄…鼎…竟能…承载…寒渊…一瞬…你…究竟…是谁…”
那清冷虚弱、带着劫后余悸与无尽困惑的意念,如同冰面下最细微的暗流,悄然滑过林默昏沉如泥的意识深渊。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载玄冰的寒意,试图冻结他残存的思考。
谁?
我是林默。
一个…被卷入这场窃天之局,挣扎求生的棋子?还是一个…连自己都未曾真正看清的容器?
念头在剧痛与虚弱的泥沼中艰难翻滚,却无法凝聚成形。意识沉浮,只有玄黄鼎在体内缓慢旋转时发出的、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,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。鼎身之上,那些被九幽寒渊气息强行冲刷过的玄奥纹路,此刻正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重的光华。不再是纯粹的玄黄,而是内蕴着丝丝缕缕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幽蓝冰裂,与原本的厚重土黄交织、碰撞、又隐隐达成某种危险的平衡。
承载寒渊一瞬…
代价是右臂近乎废去,身体与神魂千疮百孔,还有鼎内那个被强行镇压、此刻正散发着更加冰冷怨毒气息的暗金巨茧。
冰棺残骸在无垠的虚无边缘无声漂流,如同被遗忘的墓碑。残破的晶壁裂痕处,微弱如萤火的冰蓝艰难闪烁,抵抗着外界混沌气息的缓慢侵蚀。棺内,寒气稀薄得几乎感觉不到,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。
林默艰难地转动眼珠,视线模糊地投向不远处晶石地面上那道覆盖着灰色死寂冰霜的身影——冰魄。她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伴随着冰晶碎裂般的轻响,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。眉心的菱形印记彻底黯淡,如同蒙尘的星辰。
一股莫名的、沉重的疲惫感,如同无形的枷锁,缠绕上林默昏沉的意识。不是肉身的伤痛,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。仿佛经历了万载的厮杀,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衰,最终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废墟。这感觉…不属于他!
是那九幽寒渊倒灌的气息?还是…来自身旁这位沉眠万载的存在?
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!
嗡——!
一股远比之前意念交流更加庞大、更加混乱、更加冰冷的意识洪流,毫无征兆地、蛮横地冲入了林默毫无防备的意识海!
不是攻击!更像是…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,在意识涣散前最后的、不受控制的记忆倾泻!
林默眼前骤然一黑,随即被无穷无尽的冰冷画面与破碎意念彻底淹没!
* * *
画面破碎,色彩扭曲,时间失去了意义。
他看到:
无尽的冰原之上,矗立着一座座顶天立地、散发着不同本源气息的巍峨巨鼎!有烈火缠绕的赤红之鼎,有雷霆奔腾的紫电之鼎,有飓风呼啸的苍青之鼎…而其中一座,通体流转着纯净冰蓝光华、仿佛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巨鼎,正是冰魄玄晶棺的原型!鼎身之上,冰魄的虚影若隐若现,面容清冷,眼神坚定。
九鼎镇世!形成一个笼罩诸天的巨大阵图,散发着镇压万古、守护万灵的磅礴意志!
他看到:
天穹撕裂!粘稠如墨、散发着冰冷死寂与无尽怨毒的幽暗洪流,如同灭世的瀑布,从撕裂的苍穹缺口处倾泻而下!所过之处,生机断绝,法则崩坏,强大的生灵哀嚎着被污染、扭曲、化作狰狞的傀儡!那是…天道残痕的第一次大规模入侵?不,比那更恐怖!是“源头”的意志显化!
他看到:
九鼎轰鸣!冰魄操控着那座冰蓝巨鼎,鼎口喷吐出冻结万界的寒潮,与另外八座巨鼎的力量交织融合,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九色光柱,悍然轰向那倾泻污秽的天穹缺口!光柱所过,污秽冻结、湮灭,缺口被强行弥合!无数被污染扭曲的生灵在净化之光中化为飞灰,其中…赫然有无数妖族的身影!冰魄的眼眸中,闪过一丝不忍,但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。
他看到:
战争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。九鼎的光芒在一次次对抗中逐渐黯淡。一座缠绕着风雷之力的巨鼎被污秽洪流击中,鼎身崩裂,操控它的伟岸身影在悲鸣中化为光点消散…一座燃烧着烈焰的赤鼎被无数扭曲的傀儡淹没,最终轰然爆炸,与敌同归于尽…守护的阵图,开始残缺。
他看到:
冰魄的冰蓝巨鼎,在一次掩护人族强者撤退的战斗中,被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暗死光洞穿了鼎身!恐怖的污秽诅咒如同跗骨之蛆,瞬间侵入了鼎的核心!冰魄清冷的面容瞬间变得灰败,眉心纯净的菱形印记染上了一丝无法驱除的幽暗!她操控的寒潮变得混乱、迟滞…
他看到:
残存的几位鼎主,聚集在一片被冰封的废墟之上。气氛沉重如铅。冰魄盘坐在破损的冰蓝巨鼎前,周身寒气流转,艰难地压制着鼎内和眉心的污染。其中一位气息最为古老、仿佛承载了大地之重的玄黄鼎主(面容模糊不清),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沉重:
“…九鼎…非器…乃阵…阵眼…需活祭…以魂…以魄…封堵…源眼…为后世…争…一线…”
“…冰魄…汝之鼎…伤最重…污染…最深…唯有…九幽…寒渊…极冻…或可…延缓…”
冰魄抬起染上灰败的面容,冰蓝的眼眸中倒映着残破的天地和同伴沉重的目光,没有言语,只是缓缓地、决绝地点了点头。
他看到:
巨大的冰魄玄晶棺在无尽的混沌乱流中艰难穿行。冰魄静卧棺中,残破的冰蓝巨鼎悬浮在她上方,鼎身被无数道冰魄玄晶凝结的锁链缠绕、封印。她眉心的菱形印记忽明忽灭,每一次光芒亮起,都强行压制着鼎内和她体内翻涌的污秽。她在沉眠,也在对抗,更在…等待?等待什么?
记忆的洪流到此,骤然变得模糊、混乱、充满撕裂般的痛苦!无数扭曲的幽暗面孔在冰魄的意识中尖啸,试图吞噬最后的光明!
林默的意识如同怒海中的小舟,被这庞大而绝望的记忆冲击得摇摇欲坠!九鼎镇世!天道入侵!鼎主陨落!活祭封源!冰魄的沉眠与污染…还有…玄黄鼎主那模糊的身影和沉重的话语!
“呃…啊!” 冰晶地面上,冰魄蜷缩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,覆盖的灰色冰霜寸寸碎裂!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,眉心那彻底黯淡的印记处,一点幽暗的墨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污血,再次不受控制地晕染开来!周身微弱的气息瞬间变得混乱、冰冷、充满怨毒!
记忆的倾泻,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,引动了被她强行压制在灵魂最深处、与九幽寒渊同源的那一丝最顽固的污染!它在反噬!
“吼——!!!”
与此同时!林默体内玄黄鼎中,那被镇压的暗金色巨茧仿佛受到了同源污染爆发的强烈刺激,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冲击力!
“咔嚓!咔嚓嚓!”
数道缠绕其上的金色“薪火”符锁,在内外交困的冲击下,赫然崩断!一缕远比之前精纯、冰冷、带着回归九幽狂喜的幽暗意志,如同挣脱囚笼的毒龙,瞬间穿透玄黄鼎的壁垒,狠狠撞入林默的意识海!
这缕意志并非攻击林默,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贪婪与渴望,无视一切,直扑——冰魄眉心那正在晕染扩散的幽暗污染核心!它要吞噬!要融合!要借助这同源的力量,彻底冲破封印,回归寒渊!
内外夹击!冰魄的灵魂,成了天道残痕内外意志争夺的战场!而林默的意识,被这两股恐怖意志的交锋余波死死钉在原地,如同被卷入风暴中心的蝼蚁,随时会被撕成碎片!
冰魄的身体在冰晶地面上疯狂地抽搐、翻滚!霜雪长发狂乱舞动!她清冷的容颜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,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,冰蓝的眼眸中,纯净的光明与幽暗的冰冷疯狂交替闪烁、厮杀!眉心那晕染的墨色如同活物般蠕动、扩散,又在她自身残存意志的拼死抵抗下艰难地回缩!
“不…滚…出…去!” 她破碎的意念在灵魂战场中嘶吼,如同濒死的孤狼。
玄黄鼎内,失去了数道关键符锁的巨茧疯狂蠕动,更多的幽暗纹路蔓延而出,冲击着剩余的封印!鼎身剧烈震动,刚刚稳定下来的玄黄光华再次变得明灭不定!林默的身体随之剧烈抽搐,琉璃化的右臂裂痕加深,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污秽从崩裂的皮肤下渗出!
死亡的阴影,从未如此刻般浓重!冰魄即将被自身污染和外界意志吞噬,玄黄鼎封印濒临崩溃,林默自身也将在风暴中化为齑粉!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万念俱灰之际!
林默那被风暴撕扯得近乎麻木的意识深处,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意念,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,猛地亮起!
冰魄的记忆…九鼎…活祭封源…玄黄鼎主…还有…那残破的冰蓝巨鼎!
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,在生死绝境的压迫下,悍然成型!
他不再试图抵抗那冲入意识、扑向冰魄的幽暗意志!反而…主动地、彻底地放开了自身神魂对玄黄鼎内那暴动巨茧的最后一丝压制!甚至…以残存的意志为引,主动将玄黄鼎内巨茧爆发的、冲击封印的恐怖力量,导向自身,再通过那缕扑向冰魄的意志为无形桥梁…狠狠灌向冰魄眉心那正在扩散的幽暗污染核心!
引火烧身!不,是引敌之力,攻敌之必救!
你不是要吞噬吗?你不是要融合吗?不是要冲破封印回归寒渊吗?
我给你力量!给你远超你此刻能承受的力量!给你…足以撑爆污染核心的力量!
“给我…爆!!!”
林默染血的意念在灵魂层面发出了无声的、歇斯底里的咆哮!
轰——!!!
无法形容的灵魂层面大爆炸!
那缕扑向冰魄眉心污染核心的幽暗意志,在接触到污染核心的瞬间,还没来得及吞噬融合,就被后方林默不顾一切引导而来的、源自玄黄鼎内巨茧的狂暴力量洪流,狠狠灌入!
如同往一个即将点燃的炸药桶里,又投入了一颗点燃的炸弹!
冰魄眉心处,那团蠕动的幽暗污染核心,体积瞬间膨胀了十倍!无数怨毒扭曲的面孔在其中疯狂嘶嚎、挣扎!它试图容纳这远超极限的力量,却如同吹胀到极致的气球!
“不——!!!”
一声重叠了天道残痕内外意志、充满极致恐惧与不甘的尖啸,从冰魄的灵魂深处、从玄黄鼎内的巨茧中同时爆发!
下一刻!
“噗——!”
冰魄眉心那膨胀到极致的幽暗污染核心,如同被戳破的脓包,轰然炸裂!粘稠的、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污秽能量混合着破碎的意志碎片,如同黑色的烟花,在她眉心处四散飞溅!
“呃啊——!” 冰魄发出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,身体猛地向上弹起,又重重摔落!眉心处一片血肉模糊,那点晕染的墨色消失无踪,只剩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,不断涌出带着冰晶碎屑的淡蓝色血液!她周身爆发的混乱冰冷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,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虚弱与空洞。但那双冰魄般的眼眸深处,那纠缠万载的幽暗,却随着污染核心的爆裂,彻底消失了!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…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而林默体内,玄黄鼎中那失去了部分意志连接、又被强行抽走大量冲击力量的暗金色巨茧,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,瞬间萎靡下去!蔓延在鼎身上的幽暗纹路如同失去支撑的藤蔓,迅速收缩、黯淡!剩余的“薪火”符锁爆发出最后的净化金光,趁机狠狠勒紧!将巨茧重新死死封印、压制!玄黄鼎的震动迅速平息,光华重新变得沉凝厚重,只是鼎身之上,那融合了寒渊气息的冰裂玄黄纹路,变得更加清晰、深邃。
“噗!” 林默狂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,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,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。最后的感觉,是琉璃化的右臂传来彻底的碎裂声,以及冰棺残骸在虚无中漂流时,那永恒的、冰冷的死寂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一丝微弱的冰凉触感,轻轻拂过林默干裂染血的嘴唇。
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
视线模糊,渐渐聚焦。
冰魄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、眉心带着可怕伤口的脸庞,近在咫尺。她不知何时已挣扎着爬到了林默身边,霜雪般的长发凌乱地垂落在他的胸前。一只同样冰冷、却不再覆盖死寂冰霜的、修长而苍白的手,正小心翼翼地、用指尖蘸取着她眉心伤口处渗出的、带着冰晶碎屑的淡蓝色血液,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林默干裂的嘴唇和崩裂的伤口上。
那血液带着一种奇异的纯净与极寒,所过之处,深入骨髓的剧痛竟被一种冰冷的麻木所取代,如同最有效的镇痛剂,更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本源气息,顺着伤口缓缓渗入他枯竭的经脉。
她低垂着眼睑,冰蓝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指尖的动作,长长的睫毛如同冰晶凝结,微微颤动。那眼神,不再是万载沉眠的空茫,也不是对抗污染的冰冷决绝,而是一种…难以言喻的复杂。有劫后余生的脆弱,有对自身创伤的漠然,有对林默这个“变数”的审视,还有一丝…极其隐晦的、近乎同病相怜的悲悯?
林默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用染血的、近乎涣散的眼神,无声地询问。
为什么?
冰魄的动作微微一顿。指尖停留在林默崩裂的胸口,那里的污秽黑气在淡蓝血液的覆盖下,正丝丝缕缕地被冻结、剥离。她抬起眼帘,那双纯净的冰蓝眸子对上了林默的视线。
没有解释。
只有一句虚弱到几不可闻、却带着万载沉眠也无法消磨的沉重与执念,如同冰晶坠地的轻响,传入林默的意识:
“…九鼎…之阵…未…完…”
“…寒渊…源眼…需…九钥…齐…启…”
“…汝…掌…玄黄…即…为…钥…之一…”
“…吾…冰魄…亦…是…”
“…寻…齐…九钥…重启…大阵…封…源…灭…痕…”
“…此界…方…有…一线…生…机…”
话音落下,她指尖最后一丝淡蓝血液耗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