恭嬷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。
“老奴将您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,甚至比对亲女儿更好!您是怎么回报老奴的!”
恭嬷嬷猛地靠近,半张毁容的脸就贴在陈如兰眼前。
“这张脸!这具残破的身体!难道不都是您给老奴的回报吗?!”
“不是的!不是的!”
陈如兰尖叫着缩到霜花的怀里。
恭嬷嬷是她的奶娘,从小陪伴她左右,陪她的时间,比陪她自己女儿的时间还多,同样,也比她母亲陪她的时间多,看着她是如何从一个单纯少女,变成昌平伯府当家主母。
桂嬷嬷和霜花那时都还是小丫鬟,是恭嬷嬷亲自挑选,并送到她手上。
曾经,恭嬷嬷是她最信任的人,所以她很多事情都是恭嬷嬷帮她做的。
她也不想失去恭嬷嬷的……
只能怪恭嬷嬷恭嬷嬷虽只是普通农户的娘子,却生了张极漂亮明艳的脸蛋,都是能当她母亲的年纪了,还和二十多岁似得,且带着少女没有的韵味,被那位看上……
若不用恭嬷嬷去投诚,她又怎么能得到信任,分得地宫一块管理权。
对,不是她的错,她只是没有办法罢了……
“不是?!那是怎么样的?!难道您不知道把老奴送给那人的下场吗?!”
恭嬷嬷满脸狰狞,毁容的那半张脸更加可怖。
“还是说,您觉得老奴知道的太多了,本就是想将老奴除之而后快!”
陈如兰有一瞬间的心虚。
当年确实有这样的原因。
她很快调整心态。
恭嬷嬷知道得太多了……但天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?
她露出一副孺慕又心疼的表情。
“没有!我把您当成比母亲还亲的人,又怎么会害你!”
但恭嬷嬷可不是十几年的那个真心疼爱陈如兰的奶娘了。
她冷笑一声。
“如兰小姐这比母亲还亲的人,老奴可不敢当。”
陈如兰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果然恭嬷嬷就紧接着道。
“毕竟,曾经如兰小姐在温夫人故去后,是怎么和老夫人还有伯爷说的?定会待逸辰少爷如亲子,但如兰小姐扶正后,可是让老奴,亲自将这如亲子般的大少爷卖身到南方最低等的南风馆里!”
此话一出,陈如兰的脸色变得煞白。
林萱虽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了,但此刻讲出来,内心还是不由地揪了一下。
当时,沈逸辰似乎才九岁……
那样的年纪……就被卖去南风馆……若不是有人帮忙,能逃出来,以沈逸辰的长相,她都不敢想……
沈闻达目光冷沉地落在陈如兰的脸上。
“恶妇!你的奶娘都出来指证你了,你还不承认!”
他又转头,对着沈逸辰有些愧疚,但又不知道说什么,最后只憋出一句,“是为父对不起你……若为父当年,能深查下去……”
沈逸辰却和听别人的事情一样,丝毫不受影响,对沈闻达表示的歉意也半点不在意。
“说起温夫人……我们如兰小姐还真是好手段啊,这么悄无声息就除了温夫人。”
恭嬷嬷眼中带着恨意。
“先是设计与伯爷滚到一起,被众人撞见,又自甘堕落,进入伯府为妾,之后再装成一朵解语花,破坏温夫人和伯爷的感情,最后再毒害温夫人,卖掉大少爷,一点点淡化温夫人存在的痕迹,彻底鸠占鹊巢,如兰小姐还真是一环扣一环,心思缜密啊!”
“你,你刚才说什么?!再说一遍!”
沈闻达不敢置信。
“不是的!我也是被人陷害,情非得已的!”
陈如兰尖声大喊。
恭嬷嬷可不会顾及陈如兰,声音中全是痛快。
“伯爷不知道吗?当年你在小巷中救下如兰小姐,小姐就对您芳心暗许,但您已经有心上人了,怎么办呢?当然是,横刀夺爱啊!”
恭嬷嬷看着陈如兰已经有些发青的脸色,一字一句。
“她可是等了好久,才等到赏花宴上,给伯爷您下药,自己爬上你的床榻!您不记得了吗!当时您虽中了药,但还是努力推开她,为温夫人守身如玉,是她自己,脱了衣服,把您压在榻上,坐在您身上,浪荡地扭动腰肢呢!”
沈闻达不记得了,他只记得,自己迷迷糊糊的,似乎有什么温香软玉贴在他怀里,醒来的时候,只看见青黛红着眼,哭着跑出去了。
然后,才看见,自己竟和另外一个女子,赤身躺在床上,而女子身上还有欢好的痕迹!
那女子一双眼里全是泪,怯生生地看着他,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,让他生出一丝怜惜,却又觉得对不起青黛,所以之后便一心一意,去换回青黛的原谅。
之后陈如兰入府为妾,又被扶正,多少都是他对她被人算计,当众让他夺了清白的愧疚。
但原来,从一开始,这就是算计!
“呵,姐姐总说妹妹爬床可耻,原来,自己不止下药爬床,伯爷还看不上呢!”
陈文珠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遭,出言嘲讽。
“别说了!恭嬷嬷你别说了!”
陈如兰尖叫起来。
她这么多年,早就看穿了沈闻达的性格,一直能拿捏他。
但若是,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,那沈闻达那点可笑的愧疚之心和念着的旧情,就像一个笑话。
而多年欺骗后的爆发……她不知会如何……
“为什么不说?如兰小姐足智多谋,步步为营,怎就不让奴婢说呢?”
恭嬷嬷语气中极尽嘲讽,继续道。
“如兰小姐本以为可以就此破坏伯爷与温小姐的婚事,不想伯爷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,她连自己的清白都已经给出去了,又怎么能什么回报都没有?!所以她同意进入伯爷为妾,实则已经算计好了,如何拉下温夫人,自己上位!”
“伯爷难道就不奇怪吗?伯爷原本和温夫人青梅竹马,京中公认的金童玉女,为何在婚后,感情一步步变淡?甚至,伯爷还和如兰生下了二公子!”
恭嬷嬷看着陈如兰。
“因为她所有的不争不抢,全是演的!她从进入伯爷就已经开始布局了!让你们夫妻不睦,让你们母子因为温夫人争吵,她再适时出现,当一朵人淡如菊的解语花,最后再勾起伯爷的愧疚和怜惜!”
沈闻达也想起了从前种种。
他们年少时,满京都道他们郎才女貌,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但成婚之前,却出了陈如兰一事,温家对他颇为不满,虽最后婚约继续,但他们的关系,就如一块美玉上多了一道裂缝,不再完美。
而从前,母亲十分喜欢青黛,但经过他在温府门口跪晕过去的事后,她对青黛也是颇有微词。
他夹在两人中间,一人是他心爱的女子,一人是他的母亲,十分难做,而此时无人在意,只在角落里的陈如兰,成了他的解语花。
他虽还爱着青黛,但却也觉得青黛的脾气太过傲气了些,不如陈如兰温柔小意,知道他的难处。
然后,温青黛怀孕了。
他又如从前般,将温青黛捧在手心一段日子,只是,心中多少有了陈如兰的影子,对她越发愧疚。
之后,温青黛生下了沈逸辰。
母亲和青黛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逸辰的诞生而有所缓和,反而愈演愈烈。
母亲要将逸辰养在跟前,因为逸辰是伯爷嫡长孙,是将来伯爷的继承人。
而青黛不同意,逸辰是她的孩子,她要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膝下。
他最终见不得青黛的眼泪,求母亲让青黛自己抚养孩子,母亲同意了,只是他更加煎熬。
这个时候,他便越发想起陈如兰的善解人意。
陈如兰并没有因为他许久没去看她而生气,反而只是红着眼,说她知道他心中爱的温青黛,她是心甘情愿给他做妾的,她只要默默喜欢着他便好了,她在府中寂寞,她只想要个,与他的孩子。
然后,没多久,陈如兰便有了身孕,温青黛没对着他大吵大闹,只问他可还记得那日在温府说的话?
他心中有些恼怒和心虚,陈如兰再怎么说,怀的也是他的孩子,温青黛这是什么态度?
虽然当时他是说过,他和陈如兰只有会有那么一次,他这辈子都只对温青黛一心一意,但,世事无常,伯府子嗣凋零,他能多开枝散叶,应该高兴,不是吗?
所以他们再次不欢而散。
林萱见话已至此,朝清露点了点头,清露恭敬呈上几本册子。
“说到温夫人,我这里也有些东西要给诸位看一看。”
她先拿起了最上面一本。
“这是温夫人曾经的脉案。”
之前她在福泽堂和颐源堂中,遍寻不见温夫人的脉案,以为定是被毁了,却不想是在陈如兰的庄子上找到了。
也不知是陈如兰出于哪种心态,留着温青黛的脉案,看她一日一日病重,最后药石无医而死吗?
“这是福泽堂曾经采购药材的记录。”
林萱抽出先前从福泽堂中找到的册子。
看到这些,陈如兰死死咬着唇,看向上首的老夫人。
老夫人脸色也不大自然,但只是一瞬,就注意到陈如兰的眼神,她回看过去,眼中带着别样的意思。
其他人都没注意到陈如兰和老夫人的眉眼官司,都在听林萱讲述。
“册子上记录的,是一种特殊的药材,这种药材的用途和用量都非常少,普通药房,有个两三斤,便足够用上大半年。而福泽堂,在二十年,连续采购了两年,且每两三月就购入五斤。”
“此药特殊就特殊在,若是与安胎药一同服用,首先安胎药立刻变成落胎药,变成损害母体,若是再配合补药继续喝,补药失效,还会让人越来越虚弱,直至油尽灯枯而死。”
沈闻达脸色大变。
“萱儿,你这话,是什么意思?!”
林萱继续道。
“脉案上记载,福泽堂的大夫为温夫人诊脉,隐约觉得应该是喜脉,但月份尚浅,无法确认,等再过半月,再来请脉。”
“但在半个月后,温夫人却已经滑胎了,大夫据实以告,温夫人十分伤心,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孩子。大夫便开了些滑胎后温补的药物让温夫人服用。”
“可是,温夫人的身子却一日一日在亏损,大夫只觉得是温夫人因为失了孩子,郁结于心,便调整了药方,但作用并不大。”
“补药越吃,温夫人的身体越是虚弱,直至都下不了床。大夫心中有愧,觉得是自己误了温夫人的诊治,随即辞去大夫之职。”
“而去福泽堂取这味药的,全是一名叫‘霜’的人。”
林萱将记录的册子反过来,让大家都能看清楚。
“这福泽堂原先在我名下,但之前是她陈如兰的,而且即使是在我名下,收益的大头也全归她陈如兰所有,我陈文珠,不过一个傀儡罢了。”
陈文珠适时出声。
“并且,福泽堂取用东西,均有详细的登记,而取用这味特殊药材的人,却只简单留下了‘霜’一字,能这么做的,只有东家的人,而这二十年前,福泽堂还是陈如兰的陪嫁铺子!”
林萱点点头。
“不错,我翻看福泽堂多年的记录,确实如此,其他药材的取用记录都十分详细,只有东家派人来取药时,只做简单记录。”
“萱儿,你刚刚的意思,青黛,还有过一次身孕……但刚被发现,就被陈如兰这个恶妇害了,还,还因此丢了性命?!”
沈闻达只觉得他此刻听到的都不是真的。
原来,曾经,青黛还未他怀过一个孩子,他,都不知道……
他想起,他们那次不欢而散之后,很久都没说过话。
有一次他喝了酒,跑去温青黛的房中发酒疯,问她为何婚前与婚后,对他态度如此不同。
温青黛只看着他问,不同的人,究竟是谁呢?
他当时只觉得满腹委屈与愁苦,强行将温青黛压在了床榻上……
难道,就是那一次,青黛有了身孕……
而就是因为身孕,所以才丢了性命……
“你们胡说!你们就凭着几本册子,就想定我的罪吗!我根本没有做过!”
陈如兰咬着牙,死不承认。
林萱指着抱着她的霜花。
“二十年前,铺子是你的,而取走药材的人,又只记了一个‘霜’字,想来,就是你身边的霜花嬷嬷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