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伦纳德,她没说错!如果这笔生意谈崩,我们的市场份额至少要跌四成!”
罗伯特急得额头青筋暴起,领带歪斜地扯着伦纳德的西装袖管。
橱窗玻璃映出“发展经济,保障供给”的标语,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。
伦纳德摩挲着鳄鱼皮公文包,镶金袖扣在落地灯下闪着刺目光芒。
他傲慢地睨着对面的姜海棠,金丝眼镜滑到鼻尖:“除非她跪下来亲吻我的皮鞋,否则——”
“够了!”
陆良辰突然将搪瓷缸重重搁在桌上,滚烫的茶水溅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。
他军绿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泛着冷光,罗伯特注意到这人袖口磨出的毛边下,小臂肌肉正绷成铁铸般的弧度。
眼前这个男人气势逼人,虽然只是两个字,却已经让罗伯特惊出一身冷汗。
他在心里吐槽伦纳德这个蠢货,竟然以为手里拿着订单,就能在华国的地盘上耀武扬威。
别人且不说,光是这个男人,如果起冲突,能一个人将他们在场的人都撂倒。
罗伯特慌忙九十度鞠躬,皮鞋跟重重磕在水磨石地面:“姜小姐,我谨代表公司......”
“您以什么身份道歉?”姜海棠指尖划过桌上的水渍,声音像冰棱般锐利。
她一双漂亮的眸子定定看着罗伯特,似是在等罗伯特的回答。
罗伯特看到这个姑娘眼里的坚定,也看到了她身后墙上的老照片里,1957年首届广交会的外商们正与中国商人举杯相庆,笑容在玻璃相框里凝固成的永恒。
罗伯特脸色涨得通红,耳尖烧得发烫。
“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去的美丽国,但请您时刻牢记,不管您在美丽国生活了多长时间,都不能改变骨子里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。”
罗伯特被姜海棠这么直白的话说得脸红不已,刚才他虽然也愤恨,但是抱着不得罪伦德纳的想法,他没有开口。
“作为一个身上流着华国血液的人,放任他侮辱你的祖国,侮辱你的同胞,很荣耀吗?”
姜海棠指着墙上“发展经济,保障供给“的标语,声音洪亮地说。
“1957年第一届广交会,我们没有翻译,照样和世界做生意。今天你们带着傲慢来,以为能用金钱践踏尊严?”
她的声音在挑高的厅堂里激荡,惊飞了窗外树枝上的飞鸟。
“告诉你们,华国的大门向朋友敞开,但绝不会向侮辱者低头!”
“说得好!”这时候,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快步走来,胸前别着“广交会接待组“的徽章。
“王先生!“伦纳德如获救命稻草,油亮地发蜡在灯光下反光,“你们的人公然破坏友好合作的氛围,我要求......”
伦纳德看到了负责接待他们的华国领导,立即来了精神,他要让这个中国女人知道他的厉害。
被伦德纳称之为王先生的,是此次广交会接待组的组长。
他发现罗伯特带着几名外宾私自离开之后,怕外宾出事,急忙寻找。
好不容易将人找到,却正好听到姜海棠掷地有声的话语。
他接待外宾,遇到伦德纳这样不讲理的有好几个,心里憋着一口气。
听到姜海棠这番话,觉得心旷神怡,这位女同志,简直说出了他的心声。
“伦纳德先生,东方宾馆的晚宴已经开始半小时了。”王组长目光澄净,带着不容拒绝,“还是说,您更喜欢这里充满硝烟味的‘接待方式’?”
但显然,伦德纳不懂东方的含蓄,他还在叫嚣,让王组长给他一个交代。
饭店里一名工作人员突然挤到前排:“您是外宾接待组的领导?这位外宾不仅辱骂我们‘是没开化的黄种人’,还要求姜同志给他舔鞋子,陪他......”
他突然哽住,太侮辱人了,尤其是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,他听懂了,但是说不出来。
他没有说出来的话,在场的人都听懂了。
伦纳德说的外语,在场的大部分人听不懂,因此,虽然知道唐纳德说的不是好话,但还不至于愤慨。
现在,他的话被年轻工作人员说出来后,在场的人看向伦纳德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恨意。
陆良辰的指节嘎嘎脆响,原来,这个外国佬对海棠说的竟然是这种话。
“根据广交会外宾管理条例第七条,我正式通知您——”
而王组长的面上也很不好看,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些话就是从伦德纳口中说出来的。
之前还有外宾公然要求他们安排女性从事性服务,被拒绝后,他们还投诉过。
“伦纳德先生,请你立即向我们这位女同志道歉,如果您不愿意道歉,我们只能拒绝您继续参加广交会,并将相关问题通报贵国大使馆。”
王组长很硬气,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。
众人悬着的心到了这时候,才算放下了。
总算,这位领导不是糊涂的,没有为了外汇,让自己人受委屈。
伦纳德的喉结滚动两下,却始终没有开口道歉,而是转身离开。
其他的外国人立即跟上。
罗伯特临走前深深鞠躬:“对不起,我们明天会带着正式道歉信去展馆。“
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,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老厨师招呼人将新出锅的虾饺蒸笼重重放在姜海棠桌上:“姑娘,这笼算我的!华国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。”
他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姜海棠肩上。
“当年周总理视察,说广交会要‘和气生财’,可没说要跪着挣钱!”
王组长伸手与姜海棠握手:“我向你致敬,今天发生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地向组委会汇报,不会委屈了你。”
“小同志,请问你们叫什么名字,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吗?可不可以留一下你们的联系方式。”
姜海棠将他们住宿的招待所和展馆的位置都对王组长说了,王组长这才急匆匆离开。
这件事还得好好处理,免得造成不良印象。
等其他人都走了,吴慧婷红着眼眶给姜海棠斟满茶水。
茶水映出墙上五十年代的老照片——那时的外商与国人,笑容真诚而平等。
姜海棠望着已经没有外宾身影的门,突然明白广交会不仅是贸易的桥梁,更是尊严的试金石。
他们吃完饭回到展馆的时候,胡厂长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们。
“你们吃顿饭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。”
好在不是陆良辰和姜海棠两个人,要不,他都怀疑他俩私奔了!
“胡厂长,刚才发生了一些事,我讲给您听。”
韩知秋到现在都还激动得不得了。
姜海棠真是太厉害了,她比姜海棠的年龄还要大,却没有姜海棠的本事。
韩知秋开始讲的时候,激动得有点不能自已,她忙平复了下呼吸,才语气里满是钦佩地开口。
“胡厂长,您是不知道,今天这顿饭吃得一波三折,我们还没到饭馆里,就遇到了小偷偷了一位香江客商的包,那包里有许多钱。陆厂长和海棠两人想都不想就追过去,那身手……“
“我们又去了一趟派出所,所里的人还说要表彰海棠维护了外商的利益不受损。”
说到这儿,韩知秋顿了顿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更绝的还在后头!香江的客商吴慧婷女士请我们用餐,结果遇到了一个叫伦德纳的外商,说了许多侮辱我们华国的话,海棠直接站起来,掷地有声地对他进行反驳”
“海棠站起来的时候,可帅了。“韩知秋模仿着姜海棠掷地有声的语气,特意提高声调,“1957年第一届广交会,我们没有翻译,照样和世界做生意。今天你们带着傲慢来,以为能用金钱践踏尊严?”
韩知秋忽然抓住姜海棠的手,将她往胡厂长面前拽:“您看她文文静静的,当时气场全开,连那个假洋鬼子罗伯特都吓得直擦汗!”
“那外商被怼还摆出高姿态,要让海棠给道歉,好在王组长是不卑不亢,要求伦德纳给我们道歉。虽然还没有收到他们的道歉,不过,假洋鬼子罗伯特说,会带着道歉信来。”
韩知秋越说越激动:“您都不知道,海棠面对挑衅时那份镇定自若,我自愧不如!这顿饭吃得,比看了抓小偷还精彩!”
她是厂办的人,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还不错,但今天,她突然那就有种自己语言匮乏的感觉。
她只能双手比划着,用肢体动作表达,仿佛才能重现姜海棠的英姿。
姜海棠都听不下去了,拉着韩知秋说道:“没这么玄乎,我相信,任何人都会为了维护国家的尊严而据理力争。”
“不一样,不一样,海棠你就是最棒的。”
讲到这里,韩知秋觉得,自己好像漏掉了点什么。
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。
胡厂长对韩知秋是很熟悉的,知道这是一个十分稳重的女同志,像今天这样激动还是第一次。
他不由看向一脸黑的陆良辰,意思是问,这都是真的?
陆良辰点头:“我们还是太落后了,才会被人骑在头上欺负。”
他恨啊!
“我们的纺织机还是五十年代的,人家用的是自动流水线。”胡厂长感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