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回·
一、储秀宫的玉盏冰羹
光绪六年孟夏,紫禁城储秀宫内,鎏金香炉中飘出的龙涎香与窗外槐花香纠缠不清,在暑热中凝成黏腻的雾。慈禧太后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,手中的翡翠汤盅折射着午后的阳光,冰镇甜羹上的玫瑰花瓣已褪成淡粉色,边缘蜷缩如病妇的指尖。“这甜羹是拿哀家当孩子哄么?”她的声音带着不耐,护甲轻轻叩击汤盅边缘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去告诉御膳房,再做不出爽口的,统统打发去刷恭桶。”
一旁的宫女翡翠跪在织金毯上,膝头被毯面的金线硌得生疼,却不敢挪动半分。她偷瞄太后的脸色,见慈禧双颊潮红,唇色却泛青,心知这月余的腹泻已让老佛爷元气大伤。“回老佛爷,御膳房说……”翡翠话未说完,便被慈禧挥手打断,汤盅中的冰块相撞,发出细碎的声响,宛如太后此刻烦乱的心思。
慈禧勉强又尝了一口,只觉甜羹入口即化,却在腹中化作一团冷火,灼烧着脾胃。她猛地放下汤盅,只听“当啷”一声,汤盅砸在黄梨木小几上,冰镇甜羹泼在织金毯上,竟在毯面结出一层薄霜——这异常的凉意让翡翠浑身发冷,想起民间传说中“寒症结霜”的异象,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慈禧按住腹部,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圆明园,每逢夏日必食的冰镇酸梅汤,那时脾胃强健,何曾像如今这般脆弱?她长叹一声,望向窗外的日影,只觉连阳光都带着刺人的热意,心中却泛起丝丝寒意,恍如置身冰窖。
二、太医院的温补困局
太医院值房内,庄守和盯着案头的脉案,手中的狼毫在“脾阴亏虚,虚火内灼”八字上反复圈画,墨迹晕开,宛如太后腹中的虚火。自慈禧腹泻以来,太医院已换了六波医官,从四君子汤到理中丸,从附子理中汤到参苓白术散,能想到的温补之剂皆已用尽,却只见腹泻加重,太后的枕边竟夜夜湿了一片——那不是泪水,而是潮热盗汗所致。
“大人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学徒王顺站在一旁,望着庄守和日益深陷的眼窝,心中不忍,“或许该听听西洋传教士的说法?他们说腹泻未必都是寒症……”“住口!”庄守和猛地起身,撞倒了身后的药柜,陈皮、砂仁等药材散落一地,“太后万金之躯,岂容番邦蛮夷置喙?”话虽如此,他却在心底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墙角那本积灰的《西洋药学》上,想起书中提到的“消化不良”理论,与太后的症状竟有几分契合。
窗外暴雨如注,庄守和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广州的经历。那是一个湿热的午后,他在十三行目睹一位西洋商人用西洋参治愈了中暑的挑夫,那参片含在口中,竟让挑夫的体温迅速下降,汗止泻停。他猛地翻开《岭南采药录》,泛黄的纸页上,“西洋参”三字被朱砂圈了又圈,旁边批注着:“治阴虚火旺之泄泻,神效。”庄守和的手指在纸页上摩挲,仿佛能感受到西洋参的凉润之气透过纸张传来。他咬咬牙,对王顺说:“去御药房,取西洋参、石斛、山药,再备半斤长白山雪蜜。记住,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,你我都要葬身菜市口。”王顺看着庄守和决绝的神色,只觉今日或许要见证太医院百年来最冒险的尝试。
三、益胃膏的凉润玄机
子夜,太医院御药房内,庄守和亲自掌勺,铜锅中的汤汁咕嘟作响,西洋参的清苦与石斛的甘润在蒸汽中交融,形成一股奇异的香气,既不像人参的辛烈,也不像白术的温厚,而是带着一丝冰雪的清冽。庄守和盯着锅中的参片,见其在沸水中舒展如婴儿手掌,心中默念《太医院验方》中的要诀:“西洋参需用雪水浸泡三时辰,去其寒性,留其凉润。”旁边的学徒王顺捧着雪水陶罐,手却不住颤抖,毕竟用雪水熬药,本是宫廷大忌,若被察觉,便是“僭越”之罪。
加入桂花蜜时,庄守和特意用银匙顺时针搅动九九八十一下,只见蜜液与参汁逐渐融为一体,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泡沫,在烛光下呈现出蓝白相间的纹路,宛如太医院门前的汉白玉阶。“看清楚了,”庄守和对王顺说,“这叫‘金气融蜜’,是西洋参与蜜相和的异象,当年李明道大人曾在《金气录》中记载。”王顺凑近一看,那些泡沫竟隐约组成“润”字,心中大惊,连忙跪下叩首,只道是上苍显灵。
储秀宫内,慈禧闻着药香微微挑眉,却未像往常般斥退。翡翠捧着羊脂玉盏跪下,盏中益胃膏色泽温润,如琥珀中裹着月光。慈禧舀一勺入口,先是感受到桂花的清甜,继而便是透骨的凉润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,轻轻抚过她燥热的脾胃。三日后,当翡翠捧着鎏金便盆退出时,眼中满是惊喜——便质已如软泥,血丝尽退,盆底竟凝着一层淡淡的金粉,恰似西洋参数十年吸聚的精华。
四、翡翠汤盅的凉热相济
第七日,慈禧召见庄守和,储秀宫内增设了冰盆,却仍抵不过暑热。案头的翡翠汤盅里,西洋参石斛粥正冒着丝丝凉气,参片漂浮如舟,与汤盅内的翡翠底色相映成趣。“庄爱卿,”慈禧用银匙拨弄着参片,护甲上的宝石在冰光中闪烁,“这参片为何总让哀家想起北海的冰窖?”
庄守和叩头道:“回太后,此参产自西洋寒地,得天地清凉之气,故能滋阴而不助火。当年太医院判李明道曾言:‘西洋之参,西方金气所化,如秋霜降暑,春雨润燥。’”慈禧闻言,目光落在案头的“寿”字烛火上,见烛光映在汤盅里,与参片的凉气相融,竟在水面形成一圈圈阴阳鱼的纹路。“这么说,这参是老天爷给哀家的寿礼?”她轻笑一声,忽然想起年轻时听过的《山海经》故事,“哀家曾闻西方有不死草,莫非就是此物?”
庄守和心中一惊,忙道:“太后圣明,此参虽非不死草,却能调和阴阳,补后天之虚。正如我朝治国,需恩威并施,此参亦需与温药相佐,方能尽其所长。”慈禧点点头,忽然命人取来人参片与西洋参片并列,只见人参色如赤金,西洋参色如蜜蜡,一暖一凉,竟如朝堂上的文武百官,缺一不可。她忽然想起梦中的双鹤,心中豁然开朗,命人将参片磨成粉,掺入珍珠粉中,制成“阴阳养颜散”。
五、双鹤玄鸟的阴阳谶语
是夜,慈禧身着明黄缎面睡衣,躺在镶满东珠的凤榻上,竟很快沉入梦乡。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冰雪世界,远处有赤鹤与青鹤各衔参枝,振翅而来。赤鹤的羽毛如火焰般跳动,每一片都写着“延年益寿”,青鹤的羽翼似冰晶般剔透,每一根都刻着“清凉自在”。双鹤在她头顶盘旋,突然合为一只玄鸟,玄鸟的喙中滴下一滴甘露,落入她口中,竟化作西洋参蜜膏,所到之处,腹泻、潮热、失眠尽皆消失。
玄鸟振翅间,慈禧看清了它胸前的纹路——那是太医院的铜葫芦,葫芦口大开,西洋参与人参的精气从中溢出,在天地间形成一道金色的桥梁。她想伸手触碰,却见玄鸟化作一道金光,钻入她的丹田,腹中顿时暖意融融,却无半分燥热。梦醒时分,慈禧只觉浑身通泰,床头的西洋参蜜饯盒竟自动打开,露出里面的参片,每一片上都映着月光,宛如梦中玄鸟的鳞片。
次日清晨,慈禧命人在储秀宫前修建双鹤亭,亭中供奉西洋参与人参的玉雕,每日清晨亲自上香。宫女们私下议论,说老佛爷这是得了仙人指点,要用阴阳调和之法延年益寿。而慈禧看着亭中双鹤交颈的雕塑,心中清楚,这或许就是她与这西方灵物的缘分——正如大清帝国,需在固守传统与接纳新物之间,找到那一丝微妙的平衡。
六、宫廷药膳的凉润变革
自慈禧用西洋参治愈腹泻后,宫廷药膳迎来了一场静悄悄的变革。储秀宫的小厨房每日变着花样烹制西洋参膳食:周一的西洋参川贝炖雪梨,专治夏日肺热;周三的西洋参枸杞炖乌鸡,补阴而不燥;周五的西洋参莲子百合粥,宁心安神。慈禧尤其喜爱西洋参菊花茶,常说饮后“目明心清,看奏折都少了几分火气”。
各宫嫔妃纷纷效仿,长春宫的端妃命人将西洋参磨成细粉,掺入胭脂水粉中,制成“清凉玉容散”,每逢夏日,便觉得肌肤透着凉意;永和宫的瑜妃则用西洋参片泡制香露,洒在屏风上,竟能让室内温度下降数度。民间的药铺更是借势推出“宫廷秘制益胃膏”,包装上印着慈禧的画像,虽然被官府查禁,却反而卖得更火,《京都竹枝词》为此写道:“凉参一味出西洋,却在中华做药王。太后用之成妙剂,民间争购保平安。”
最有意思的是光绪帝,他本就体弱阴虚,在慈禧的赐食下常服西洋参,竟渐渐有了血气,在朝堂上说话也有了底气。有一次,他与慈禧谈论洋务时,竟引用庄守和的话说:“西洋之参能补阴,西洋之器能强国,皆为可用之物。”慈禧听后虽未表态,却命人给光绪的御膳中增加了西洋参的用量,某种程度上,竟成了清廷“师夷长技”的微妙象征。
七、太医院的阴阳新篇
光绪九年,庄守和已至古稀之年,他在太医院的最后一项使命,便是整理慈禧的病案,编纂《凉参御览》。这部医书耗时三年而成,全书分上下两卷,上卷论西洋参的药性、配伍与宫廷应用,下卷收录了七十二则阴虚病症的验案,每一则都配有手绘插图,其中最精妙的当属“双鹤玄鸟调和阴阳图”,赤青二色的羽毛中,暗藏着《黄帝内经》的经文。
1900年,八国联军攻入北京,慈禧决定西逃。临行前,她命人焚毁太医院的机密档案,庄守和冒死抢出《凉参御览》,交给最信任的宫女春桃。春桃将书缝在贴身的肚兜里,跟着慈禧的车队一路向西,多次险些被洋人搜身,却凭借机智保住了这本书。后来,春桃在西安嫁人生子,将书传给了儿子,其子又将书卖给了一位来西北收购药材的商人。
这部历经战火的医书,最终在民国年间落入名医张锡纯手中,启发他创立了“凉润派”,成为中西医结合的先驱。而储秀宫的那只翡翠汤盅,虽在战乱中遗失,却在1997年的香港拍卖会上惊现,一位神秘买家以天价购得。据说,这位买家是慈禧的后裔,他在拍卖会上说:“这只汤盅里,装的不仅是药,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,一段东西方相遇的传奇。”
如今,《凉参御览》的影印本陈列在国家博物馆中,书页间的西洋参标本虽已干枯,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凉润之气,仿佛在诉说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,一味西方药草如何在东方宫廷中书写传奇,又如何见证了一个帝国的兴衰荣辱。而慈禧的那段病史,也随着时光的流逝,成为了中医接纳外来药物的经典案例,永远铭刻在中医药发展的长卷之上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