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儒医书斋 苓香伴墨
南宋的雨,总带着股洗砚台的墨香。信州弋阳的西岩山下,有座青瓦书斋,檐角挂着个药囊,风吹过,囊里的药材相互碰撞,发出\"叮咚\"的轻响,像在吟哦诗句。书斋的主人,是儒医陈西岩。
西岩先生爱穿件月白长衫,袖口总沾着些药末,有桔梗的淡紫,有茯苓的米白,最常见的,是猪苓的黑褐。他的书案上,《伤寒论》与《唐诗三百首》并置,砚台旁摆着个青瓷药罐,罐里常炖着猪苓汤,水汽袅袅,在窗纸上晕出淡淡的痕,像幅写意的水墨画。
这日,门生们围坐听他讲药,有个少年指着药篓里的黑褐块茎问:\"先生,这猪苓貌不惊人,为何您总说它'奇'?\"
西岩先生放下手里的狼毫,取过一颗猪苓,对着窗光端详。猪苓刚从山里采来,带着腐叶的湿腥,断面的白纹里还凝着水珠,像藏了句未说尽的诗。\"你看,\"他指尖划过猪苓的瘤状突起,\"它生在阴湿处,却性通水道,像个隐居的智者,身处幽僻却心怀天下;它黑如墨,断面却白如玉,是'外朴内秀'的君子;配伍桔梗,能升能降,治痰湿阻肺,这不正是'奇'处?\"
他转身铺开宣纸,蘸墨写下:\"猪苓桔梗最为奇,药笼书囊用有诗。\"笔力遒劲,墨香混着药香,在书斋里漫开。\"药不仅是药,\"他对门生们说,\"是天地的辞章,医者要懂药性,更要懂药的'诗心'。\"
书斋的墙上,挂着他手抄的唐诗。其中有首佚名之作,字迹被摩挲得发亮:\"久雨不出门,猪苓大如手。\"西岩先生常对着这句诗出神,说:\"你看唐人多聪慧,一句'大如手',既写尽猪苓雨后勃发之态,又藏着'天地化育'的道理——久雨生湿,湿生猪苓,猪苓利水,这是自然的循环,也是诗的韵律。\"
有回,邻村的农妇得了水肿,腹胀如鼓,吃了几剂药都不见好。西岩先生诊脉后,在药方里加了猪苓、桔梗,又取来那首唐诗,念给农妇听:\"你看,天雨生猪苓,猪苓能治你这'水病',这是天遣良药来救你呢。\"
农妇听不懂诗,却记住了\"天遣良药\"四字,喝药时格外虔诚。三剂药下去,水肿竟消了大半。她送来一篮新摘的梅子,西岩先生不收,只取了颗梅子,泡在猪苓汤里,对门生笑道:\"良药配佳果,诗味更浓了。\"
二、药农山径 雨育苓肥
比陈西岩早三百年的长安,雨是另一种模样。唐代的雨泼辣,下起来就倾盆,能把终南山的沟壑灌成溪流,却也催得山里的药材疯长。子午谷的药农老圃,最盼这样的雨。
老圃的腰有点驼,是常年背药篓压的,却识得山里所有的\"脾气\"。他知道哪片坡的猪苓爱跟枫树根作伴,哪块腐叶下的猪苓长得最肥,更知道\"久雨\"之后,必是猪苓丰收之时。
\"猪苓这东西,是雨喂大的。\"老圃常对儿子说。他的儿子叫阿竹,刚学认药,总把猪苓当普通的土疙瘩。\"你看这雨,连下三天,腐叶里的水吃透了,猪苓就使劲长,能从核桃大蹿到巴掌大,\"他用粗糙的手掌比划着,\"唐人说'猪苓大如手',可不是瞎写,是真见过!\"
雨后的山林,雾气还没散,老圃就背着药篓上山了。他的脚像长了眼睛,踩着湿滑的石径,总能精准地停在猪苓生长的地方。拨开黏腻的腐叶,黑褐的猪苓果然\"大如手\",沉甸甸的,表皮的瘤状突起被雨水洗得发亮,像老圃脸上饱经风霜的褶皱。
\"慢点挖,\"老圃按住阿竹急着下锄的手,\"这东西有'灵性',得顺着根须来,伤了蜜环菌,明年就不长了。\"他用特制的竹刀,贴着猪苓的边缘轻轻一撬,整颗猪苓便带着层薄泥出来,须根完好,连附着的菌丝都颤巍巍的,没断一根。
阿竹看着父亲将猪苓放进药篓,不解地问:\"爹,城里的先生总说这东西'有诗',它不就是个药材吗?\"
老圃直起腰,望着雨雾中的终南山,远处的峰峦像浸在墨里。\"傻娃,\"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,\"你看这猪苓,雨多了就长,人水肿了就用它,这不就是'诗'?就像你娘蒸馍,水多了加面,面多了加水,都是理儿,理儿通了,就有'诗'了。\"
他采猪苓有个规矩:见\"手大\"的猪苓,必留三颗在土里,说:\"给山留点种,给雨留点念想,明年它才肯再长。\"有回下暴雨,他为了护住一窝刚冒头的小猪苓,脱下雨衣盖在上面,自己淋得发烧,却对着病榻前的猪苓笑:\"你们长好了,比啥都强。\"
长安城的药市上,老圃的猪苓总是最抢手。药商们说:\"老圃的猪苓'有劲儿',断面的白纹里像藏着雨珠。\"有个考中进士的书生,见了老圃的猪苓,一时兴起,吟道:\"久雨不出门,猪苓大如手。\"老圃听不懂平仄,却觉得顺耳,说:\"这先生说的是实话!\"
三、诗药相和 雅俗共赏
西岩先生的书斋里,常有文人雅士来访。他们不谈医理,只论诗与药。有回,诗人谢枋得来访,见西岩先生正用猪苓、桔梗配伍,笑道:\"西岩兄,你这药笼里,藏的不是药材,是诗料啊。\"
西岩先生请他品猪苓汤,汤里飘着片桔梗叶,清香袅袅。\"你看这猪苓,\"他指着汤中的药材,\"唐人写它'大如手',是写形;我赞它'最为奇',是写神。形神兼备,才是药的全貌,诗的全貌。\"
谢枋得抚掌大笑,当即挥毫写下《赠儒医陈西岩》,其中\"猪苓桔梗最为奇,药笼书囊用有诗\"一句,成了流传后世的名句。西岩先生将诗裱起来,挂在药柜上方,与那首唐诗相映成趣。
药农老圃的故事,也顺着长安的商路,传到了江南。西岩先生听药商说起\"雨里护猪苓的老圃\",感慨道:\"他不懂诗,却活在诗里。'久雨生猪苓',他的劳作,就是对这句诗最好的注解。\"
有年梅雨季节,弋阳久雨不晴,许多人得了湿病。西岩先生带着门生进山采猪苓,恰逢一场大雨,山径泥泞,门生们不慎滑倒,药篓里的猪苓滚了出来,落在腐叶上,黑褐的块茎沾着泥水,竟真如唐人所说\"大如手\"。
\"快看!\"西岩先生指着猪苓,眼中发亮,\"这就是'久雨不出门,猪苓大如手'!唐人诚不欺我!\"他让门生们仔细观察,\"猪苓的生长,是对雨的回应;诗人的吟咏,是对猪苓的回应;我们用它治病,是对医者使命的回应——这便是'诗药相和'。\"
他们采回的猪苓,救治了许多百姓。西岩先生特意留下最大的那颗,悬在书斋的梁上,说:\"这颗猪苓,是天地的诗,是唐人的诗,也是我们的诗。\"
阿竹后来也成了药农,他在父亲的教导下,不仅会采猪苓,还认得西岩先生抄录的那句唐诗。有回他在终南山采药,遇见个避雨的书生,书生吟起\"久雨不出门,猪苓大如手\",阿竹接道:\"俺爹说,这猪苓是雨喂大的,得顺着雨的性子采。\"
书生又惊又喜,与他攀谈半日,将他的话写进了《终南记》。书中说:\"药农与儒医,虽境遇不同,却共懂一味猪苓的诗——它生于雨,归于药,活于诗,是天地与人的共语。\"
四、药笼书囊 诗心永续
西岩先生老了,书斋的药香依旧。他将猪苓的配伍心得,写成《西岩药话》,其中特意提到:\"猪苓之妙,在'通'与'藏'——通水道,藏诗心。医者用药,当如诗人用典,知其然,更知其所以然。\"
他的门生们,有的成了名医,有的成了诗人,都记得先生说的\"药有诗心\"。有个门生做了太医,在给皇帝的奏折里,竟引用了谢枋得的诗句,说:\"猪苓虽微,然'药笼书囊用有诗',可见小药亦有大道。\"
老圃的药篓,传给了阿竹的儿子。那药篓的竹篾间,还嵌着些猪苓的碎屑,黑褐如墨,像是从唐诗里掉出来的字。有回这孩子在山里采猪苓,遇见场暴雨,他想起曾祖父的话,脱下外衣护住猪苓窝,自己淋成了落汤鸡。雨停后,他发现窝里的猪苓,果然又长大了些,\"大如手\"的模样,在夕阳下泛着光。
西岩书斋的梁上,那颗最大的猪苓早已风干,却依旧保持着饱满的形态。有个江南的画师来访,见了这猪苓,画了幅《药诗图》,图中陈西岩手持猪苓,窗纸上题着两句诗,窗外雨丝斜斜,像在续写未尽的韵脚。
\"药香与诗香,是相通的。\"西岩先生对画师说,\"都是从天地间来,到人心间去。\"
那年冬天,西岩先生偶感风寒,却坚持给门生们讲最后一课。他指着药笼里的猪苓,声音轻得像雪花:\"记住,读诗要懂'言外之意',用药要懂'性外之理'。猪苓的'奇',不在形,在它连接了自然、疾病与诗歌,连接了天地与人......\"
话未说完,他便阖上了眼,嘴角却带着笑,像是终于读懂了猪苓里藏的那句诗。
上卷终
西岩先生的书斋,后来成了当地的\"药诗馆\",馆里陈列着他的《西岩药话》、谢枋得的题诗,还有那颗风干的猪苓。往来的文人墨客,都会在此驻足,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,吟诵着\"猪苓桔梗最为奇\"的诗句。
终南山的药农们,依旧在雨后采猪苓,他们或许不知道陈西岩,却都听过那句\"久雨不出门,猪苓大如手\",并把它当成采苓的\"时令歌\"。阿竹的孙子,还在猪苓窝旁立了块木牌,用隶书写着那句唐诗,路过的采药人见了,都会会心一笑。
有个冬日的午后,药诗馆来了个少年,对着那颗风干的猪苓出神。馆里的老仆告诉他,这猪苓里藏着两个朝代的雨,藏着无数人的故事。少年似懂非懂,却记住了那两句诗。
多年后,这少年成了元代的名医,他在自己的医着里写道:\"猪苓,得雨而盛,得诗而传,医者当敬药如敬诗,方为仁术。\"
书斋的窗外,雨又下了起来,淅淅沥沥,像在低吟浅唱,唱着猪苓的故事,唱着诗与药的缘分,还唱着那些未完待续的篇章——比如,那颗风干的猪苓,为何在某个雨夜突然渗出了水珠?比如,终南山的某个猪苓窝,为何长出了与西岩先生书斋里一模一样的纹路?
雨丝里,仿佛有西岩先生的声音在说:\"诗无尽,药无尽,故事亦无尽......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