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太白山灵苓传》
楔子
混沌初开,太白山自鸿蒙中擎起脊梁,阴阳二气在山腹间流转,化作七十二峰的灵秀。山之阴,聚玄冥水精;山之阳,凝赤帝火气。神农氏尝百草至此,见桦椴枯木下生奇菌,其核黑如玄玉,断面明似凝脂,嚼之甘淡渗利,入体竟能导水湿、利三焦,遂指其为“猪苓”,谓“山之肾,水之精,能化湿浊为清灵”。
彼时山中有神,名“太皓”,乃太白之精所化,着青衫,踏云履,掌草木枯荣、药石生杀。太皓感神农济世之心,与猪苓灵根立约:“尔借山之膏腴而生,当以己身济度生民。然需立规矩:采者必以头茬三品献于青石,敬山畏天,方得全功;若贪戾滥取,必遭山之反噬。” 此约传于后世,便成太白山药农代代恪守的铁律。
上卷·青岩有约
第一回 龙年水运逢寒湿 老秦携徒入云深
光绪甲辰年,岁在龙,五运属土,六气主太阴湿土司天,太阳寒水在泉。太白山春来迟,四月犹有残雪,山岚中裹着刺骨湿寒,山下村落多有“水饮内停”之症——腹胀如鼓,小便不利,医者皆言“需猪苓导湿,非此不能解”。
药农老秦蹲在灶台前,正用砂锅煎药。锅中茯苓、白术浮浮沉沉,他却时不时望向窗外,眉头锁得比灶膛的烟还浓。“爹,王婶家的娃又肿了,这第三副药要是再没用……” 儿子小石头捧着个豁口粗碗,碗里是半块冻硬的玉米面饼。
老秦没接话,只从墙角拖出桦木药箱。箱子边角包着铜皮,是光绪初年爹传给他的,箱底刻着“水行润下”四个小字。“今年水运太过,湿寒侵人,猪苓藏得深。” 他往药箱里塞了把骨刀、一叠黄纸,“小石头,跟我上山。记着,见了猪苓,先拜青岩,再留头茬,少一步都不成。”
小石头年方十六,腿上还带着去年采药被蛇咬的疤,却梗着脖子:“爹,去年李叔家没献供,不也采了半篓?” 老秦猛地回头,灶火映着他眼角的皱纹,像山涧里的深沟:“李叔那篓猪苓,回来就烂成泥了。他婆娘染了‘癃闭’,折腾了三个月才好——山要收你东西,有的是法子。”
次日天未亮,父子俩踏着霜露上山。山路覆着腐叶,踩上去“噗嗤”作响,像饮了水的海绵。老秦边走边念叨:“猪苓属阴,得寄生于阳木之枯骸。桦木性温,枯三年则阳中藏阴;椴木性平,烂五年则阴中含阳。阴阳相济,它才肯长。” 小石头踢着路边的石子:“爹,书本上说猪苓‘甘淡平,归肾、膀胱经’,能‘利水道,渗湿浊’,为啥非得跟树缠在一块儿?”
“书本是死的,山是活的。” 老秦指着一棵半边枯槁的椴树,“你看这树,东边枝繁叶茂属阳,西边枯朽属阴,阴阳相抱,才养得出猪苓的‘渗利之性’。这叫‘木生火,火生土,土生金,金生水,水生木’,五行相生,缺一不可。” 正说着,山风骤起,松涛如吼,老秦突然停步:“噤声!这是山在说话——前面该有货了。”
第二回 青石献苓显诚意 二气交争辨真机
转过一道山梁,果然见一片枯桦林。腐木下的黑土微微隆起,老秦蹲下身,用骨刀轻轻拨开腐叶,三枚猪苓赫然在目:大者如拳,皮色乌润;小者如枣,肌理细腻。“好东西!” 老秦眼里闪过一丝亮,却先从药箱里取出黄纸,铺在旁侧一块青岩上。
“跪下。” 老秦拽着小石头的胳膊。少年虽不情愿,还是跟着爹屈膝。老秦双手捧起最大的那枚猪苓,神情肃穆:“太皓山神,秦氏父子求药济世,今以头茬灵苓为献,愿山常青,药不绝。” 说罢,将猪苓轻放在青岩中央,又磕了三个头。
小石头偷瞄那青岩,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凹痕,像是被无数手掌摩挲过,边缘还留着些许干枯的药渣。“爹,这石头真能当山神的‘祭坛’?” 老秦没理他,只拿出小铲:“挖的时候顺着菌丝走,别伤了‘母苓’。猪苓的气属‘阴中之阳’,得借土气藏,借木气生,伤了根,明年就断了种。”
正挖着,忽听林中传来咳嗽声。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走出,面色蜡黄,嘴唇发乌,手里攥着个空药篓。“秦伯!” 年轻人是邻村的狗子,他爹是个郎中,偏不信山里的规矩,“我、我早上在黑风口挖了半篓猪苓,没献供,下山时一摸……篓子空了!人还突然肚子疼,像有冰块在里头滚。”
老秦摸了摸狗子的脉,又看了看他舌苔:“脉沉迟,苔白腻,是寒湿困脾。你挖的猪苓,怕是还带着‘山怒之气’。” 他从药篓里取出刚挖的猪苓,“猪苓本是‘利水渗湿’的良品,但需得‘顺山之气’。你强取它,它的‘阴寒之性’就反克你的脾阳,这是‘七情’里的‘相恶’——药本无害,违逆则为害。”
狗子急得哭了:“秦伯,我爹等着这药救张寡妇的命呢!她产后‘蓄水证’,小便不利,腹胀如鼓,非猪苓不可。” 老秦沉吟片刻,从药篓里分出一半猪苓:“拿去吧。但记着,去黑风口那棵老松树下,摆上三枚,磕三个头。再配上我这干姜,猪苓性寒,干姜性热,寒热相济,才不伤脾胃——这叫‘相须’,能增药效。”
小石头看着狗子连滚带爬地跑了,忽然问:“爹,您常说‘春生夏长’,现在是四月,猪苓刚‘生’,挖了会不会伤它?” 老秦望着远处的云海,云气在山坳里聚散,像水在锅里沸腾:“春生,生的是气;秋收,收的是形。现在挖的是去年的‘陈苓’,新苓的芽刚冒头,不伤。这就跟人一样,少年养气,老年收形,顺天则昌。”
第三回 五运流转验药功 病案浮沉见真机
回到村里,已是月上中天。老秦刚把猪苓摊在竹匾里晾晒,王婶就抱着孩子找上门来。那娃才三岁,眼皮浮肿,哭声微弱,小肚子胀得像个皮球。“秦大哥,你看这娃……” 王婶抹着泪,“郎中说是‘水湿内停’,喝了三副药都没用。”
老秦解开孩子的衣襟,用手指按了按肚皮,松开时留下个深深的坑。“是‘蓄水证’,比张寡妇的还重。” 他转身从药箱里取出猪苓、茯苓、白术,又抓了把桂枝,“今年水运太过,湿邪盛,得用‘猪苓汤’加减。猪苓甘淡渗湿,走膀胱经,能把水湿导出去;茯苓健脾,白术燥湿,桂枝通阳化气——这叫‘君臣佐使’,各司其职。”
小石头在一旁看着,爹把猪苓切成薄片,那断面在灯下泛着莹白的光。“爹,书本上说猪苓‘无补性’,单用会不会伤正气?” 老秦一边碾药一边说:“所以才配白术、茯苓。白术‘甘温’,能‘补气健脾’,与猪苓‘相使’,既利水又不伤脾。这就像治水,光开渠不行,还得筑堤,不然水退了,田也毁了。”
药煎好时,天已微亮。褐黑色的药汁泛着热气,老秦用小勺喂孩子喝下。到了晌午,孩子突然哭出声,王婶惊喜地喊:“尿了!尿了两大泡!” 肚子也瘪了下去,眼皮的浮肿消了大半。老秦松了口气:“猪苓的‘渗利’之功,就在这‘通’字上。但它性凉,不能多喝,再喝两剂就得停,换‘参苓白术散’补补脾胃,这叫‘中病即止’。”
狗子这时也来了,手里提着半只山鸡:“秦伯,张寡妇的病好了!我按您说的,去黑风口献了猪苓,磕了头,回来煎药时加了干姜,她喝了两剂就排尿了。” 他挠挠头,“以前我总觉得山里的规矩是迷信,现在才明白,那不是怕山神,是怕自己贪心。”
老秦接过山鸡,哈哈大笑:“贪心就是‘火’,水湿遇火,就成了‘湿热’,更难治。人跟山,就像药跟病,得‘阴阳平衡’。你敬它一分,它就多给你一分生路。” 小石头望着窗外的太白山,云雾缭绕中,仿佛能看见那棵枯椴树下,新的猪苓菌丝正在悄悄蔓延,顺着腐木的纹理,在阴阳二气的滋养下,等待着下一个秋收。
第四回 夏长时节观物候 药农论道悟天人
入夏后,太白山被绿雾笼罩,草木疯长,猪苓却钻进了更深的腐土。老秦不再上山采药,只在院子里翻晒去年的存货,教小石头辨认草药的“四气五味”。“你看这黄芩,味苦性寒,是‘清热燥湿’的;再看这干姜,味辛性热,是‘温中散寒’的。” 他指着晒架上的药材,“药有‘五味’,酸入肝,苦入心,甘入脾,辛入肺,咸入肾。猪苓味甘淡,甘入脾,淡能渗湿,所以能走脾、肾、膀胱,这就是‘性味归经’的道理。”
小石头拿起一枚猪苓,放在鼻尖闻了闻:“没什么味儿啊,怎么会‘甘’呢?” 老秦让他咬了一口:“初尝无味,细品才有回甘,这是‘淡中藏甘’。就像山,平时不言不语,却藏着万千生机。” 他望着远处的山峦,“今年‘五运’属土,土旺则湿盛,所以猪苓的药效比往年强。到了明年‘金运’,燥气盛,它的‘渗湿’之功就会弱些,这是‘五运六气’影响药石之性。”
一日,县里的药商来收药,见老秦的猪苓个头小,便压价:“秦老头,你这猪苓不如去年的大,怕是药效不行。” 老秦不慌不忙,取来去年的猪苓和今年的对比:“你看,去年的猪苓皮厚肉实,是‘燥气’养出来的;今年的皮薄纹细,是‘湿气’养出来的。看似个头小,但断面更润,‘渗湿’之力更胜。不信你拿去让郎中验,治今年的‘湿病’,它比去年的好用十倍。”
药商半信半疑地取了样品,三日后又跑回来,满脸堆笑:“秦伯真是神了!城里的大医说今年的猪苓‘气足’,给的价比去年还高两成!” 老秦把药钱分给小石头一半:“拿着,这是你跟着我上山的工钱。记住,药有药性,人有人性,山有山性,三者相合,才是‘天人合一’。”
夕阳西下时,父子俩坐在门槛上,看着太白山的轮廓被晚霞染成金红色。小石头忽然问:“爹,您说猪苓会不会是山神变的?” 老秦摸了摸他的头:“猪苓就是猪苓,山神就是山。但山借猪苓养人,人借猪苓敬山,这就像‘阴阳’,谁也离不得谁。等你再长大些,就懂了——这世间的道理,都藏在草木山石里呢。”
(上卷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