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墟深处的雾比别处更浓,像化不开的牛乳,漫过脚踝时带着刺骨的凉。叶辰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,耳边是蚀骨残留的魔音——那声音黏在耳廓上,反复呢喃着“放弃吧,你的道早在三百年前就断了”。他想睁眼,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,四肢被无形的锁链捆着,每动一下,锁链就勒得更深,血珠渗出来,在雾里晕开淡红的雾。
“呵,青羽圣殿的小圣子,也会栽在这种地方?”蚀骨的虚影在雾中晃悠,指甲涂着漆黑的蔻丹,划过叶辰的脸颊,“你以为神墟是什么干净地方?这里照得出人心底的龌龊,你藏了三百年的秘密,很快就会被它扒得干干净净。”
叶辰咬着牙不说话,喉间腥甜翻涌。他确实在藏——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,他并非什么浴血奋战的英雄,而是缩在藏经阁的暗格里,听着师父被魔修撕碎的惨叫,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发抖。这秘密像根刺,扎在他道心最深处,连玄老都不知道。
蚀骨的虚影突然笑出声,指尖点向他的心口:“就是这里吧?当年你师父把生门让给你,自己冲向魔潮时,你连头都没敢回。”
锁链猛地收紧,叶辰痛得弓起背,眼前闪过师父最后回头的眼神——没有责备,只有一句“活下去”。他猛地偏头,撞向蚀骨的虚影,却穿了个空。
“没用的。”蚀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,“神墟会放大你的愧疚,直到它啃光你的灵脉。等你道心破碎,这具身体就归我了。”
雾气突然剧烈翻涌,叶辰感觉灵脉在寸寸断裂,意识像被狂风卷着的残烛,随时会灭。就在这时,雾里飘来一缕极淡的桂花香。
那香气很轻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暖意,漫过锁链时,冰冷的金属竟泛起了微光。叶辰恍惚间看到个穿月白衫的身影,蹲在他面前,用银簪撬开他咬得发白的唇,喂了口温热的汤。
“阿辰,别听那杂碎胡扯。”是玄老的声音,比记忆里年轻了些,“当年你师父让你活,不是让你背着愧疚活。”
叶辰猛地睁眼,看清了——是年轻时的玄老,鬓角还没染霜,手里捧着个粗陶碗,碗里的桂花汤冒着热气。他想伸手去碰,身影却像水中月,一碰就散了。
“神墟照人心,照的不是龌龊。”玄老的声音还在雾里飘,“是让你看清,那些你以为的‘懦弱’,其实是师父用命换的‘生机’。你攥着那半块玉佩活了三百年,护了青羽圣殿三百年——这哪里是愧疚?是传承啊。”
锁链上的黑气开始退散,勒痕处传来酥麻的痒,像是有新的血肉在生长。叶辰低头,看到心口处的星图印记正亮得发烫,那半块玉佩的虚影从印记里浮出来,与玄老刚才递汤的动作重合——原来当年玄老救他时,也喂过一碗桂花汤。
“还愣着?”蚀骨的虚影察觉不对,尖啸着扑过来,指甲化作利爪,“这是你的心魔,别想破!”
叶辰抬手,掌心的星图印记爆发出金芒,那些曾被他视为“懦弱”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:师父把他推进暗格时塞的玉佩,玄老背他逃出火海时的喘息,青羽圣殿弟子们喊他“圣子”时的信任……这些碎片在金光里拼成了一张网,稳稳接住了蚀骨的利爪。
“你说得对,神墟能照人心。”叶辰站起身,锁链寸寸断裂,“它照出的,是我不敢面对的温柔。”
金光中,他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,灵脉修复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。蚀骨的虚影在金光里尖叫着消融,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甘的嘶吼:“不可能!你的心魔怎么会……”
“因为它不是心魔。”叶辰看着虚影消散的地方,声音平静却有力,“是我欠自己一句‘辛苦了’。”
雾开始退去,露出神墟深处的石台。石台上摆着个眼熟的木盒,里面放着完整的玉佩——另一半竟一直藏在这里。叶辰拿起玉佩,两半严丝合缝拼在一起,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。
远处传来青羽圣殿的钟声,一声比一声清亮。叶辰握紧玉佩,转身往外走,脚步踏在雾散后的石阶上,每一步都比来时更稳。他终于懂了,神墟从不是要吞噬他,而是要让他看清:那些被愧疚掩埋的,从来不是懦弱,是无数人用生命托举的希望。
走到神墟入口时,他回头望了一眼。雾彻底散了,露出崖壁上刻着的字——“心之所向,即神墟所向”。玄老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:“真正的强大,不是没受过伤,是敢转身把伤口变成铠甲。”
叶辰笑了笑,转身融进了青羽圣殿的晨光里。阳光落在他紧握玉佩的手上,那道三百年的疤,终于不再渗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