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夜幕如墨色绸缎般铺展时,“湘味楼”的霓虹正把整条街染成暖橘色。
雕花玻璃窗内雾气氤氲,此起彼伏的划拳声、铁锅颠勺的哗啦声,混着剁椒与花椒的辛香扑面而来。
温羽凡这桌人围坐在圆桌旁,搪瓷盆里的辣椒炒肉还在滋滋冒油。
金满仓夹着块排骨的筷子悬在半空,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当年在工地偷西瓜的糗事。
“那瓜棚的老头追得我满田埂跑!”他嘴里塞着菜,含糊不清地比划,“最后我灵机一动,把西瓜往猪圈里一扔……你们猜怎么着?老母猪吧嗒吧嗒吃得起劲,老头愣在当场,我趁机撒丫子就跑!”
李玲珑笑得差点呛到。
霞姐连忙递去纸巾,自己却捂着肚子直不起腰:“难怪你现在看见母猪就绕道走,原来是有心理阴影了!”
众人笑得更起劲了。
温羽凡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,忽然想起地下室里那线窄窄的天光……
此刻的热闹与温暖,竟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。
正举杯间,温羽凡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“叮!”系统提示音。
他并未惊慌,只因这提示音他在京城的短短几天时间已经听过数十次了。
京城藏龙卧虎,武者的数量那比之乡下地方多了不知道几何,偶尔冒起的系统提示音并不表示就是刺客,大抵只是路人罢了。
这次温羽凡也只是下意识透过窗户往街道看去,并非出于警惕,而是就想看看这次出现的武者会是什么境界。
然而,当他看到对面街角的路灯之时,表情陡然巨变,但那不是惊恐,而是惊喜。
“凡哥,怎么了?”霞姐见状,急忙寻着温羽凡的视线看去,看到了站在街角的男子。
那是个穿墨色风衣的男子,单手插兜倚着灯柱,领口露出半枚银色吊坠。昏黄的路灯光晕里,他垂眸拨弄着袖口的金属纽扣,动作间露出腕间缠着的白色布条。
温羽凡此时来不及跟霞姐解释,匆匆起身往外走去:“没什么,你们先吃着,我好像看到一个朋友,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你快点啊,我们可不给你留菜啊!”金满仓笑着起哄。
但温羽凡压根没空搭理,风一般冲出了湘味楼的大门。
李玲珑也看向窗外疑惑地问:“师傅在京城有熟人吗?”
霞姐摇摇头:“不知道,从来没听他说过。”
金满仓夹起块红烧肉塞进嘴里,含糊道:“管他呢,是朋友就没事儿。一会等他回来再问问,现在我们先吃。”
那个穿墨色风衣的男子果然就是在等温羽凡来找他,等温羽凡一靠近,他立即转身,拐入了边上一条阴暗幽静的胡同之中。
温羽凡丝毫没有怀疑对方会害自己,直接跟了进去。
深入胡同一段路后,男子停了下来。
温羽凡在十步之外站定,语气中满是疑惑与期待:“周良,是你吗?”
男子缓缓转过身来,嘴角扬起一抹淡笑:“温羽凡,真是好久不见。”
温羽凡看清那人面容,顿时大喜过望,快走两步靠近:“哈哈!真的是你!真没想到能在京城见到你!”
这人正是周良,温羽凡亡妻的亲弟弟,他的小舅子。
胡同里的风掠过两人的衣角,温羽凡这才注意到,周良腕间的白布条已褪成了浅灰,在昏暗的暮色中,仍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苍凉。
周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角,打火机擦出幽蓝的火苗,橙红的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。他没给温羽凡递烟——这个习惯他记得清楚,姐夫向来不碰这些。
烟圈从齿间缓缓溢出,他垂眸盯着温羽凡的双腿,语气忽然漫上几分晦涩:“温羽凡,你骗得我好苦啊。”
温羽凡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,然后苦笑抬头:“这事情有些复杂,我可以解释……但大概你不会信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周良摆摆手,指尖弹落烟灰,“我就开个玩笑,你我都入了这江湖,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就不稀奇了。”
温羽凡颔首,喉间溢出一声低叹:“是啊……很多当初觉得是天方夜谭的事情,如今倒成了家常便饭。反而当初那平常的生活,倒像是一场梦了。”
两人在阴影里沉默片刻。
周良深吸一口烟,仰头吐出个浑圆的烟圈,尼古丁的辛辣漫进鼻腔时,他忽然开口:“那个女人也姓周?但是脾气跟我姐倒是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温羽凡下意识攥紧手指,喉结在昏暗的灯光里滚动,“我从没想过……用任何人代替她。”
周良弹了弹烟灰,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碎成星点:“多大点事。都过去这些年了,你当然有权利开始新的生活。我也不会这么不讲理,要你下半辈子都不碰其他女人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都是男人,别跟我扯没用的借口。”周良突然抬眼,烟头红光映得瞳孔发亮,“但我姐的仇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骤然沉下去,“你没忘吧?”
温羽凡直视他的眼睛,每个字都像敲在青石板上:“一日没手刃仇人,我温羽凡就一日不配睡个安稳觉。”
周良盯着他攥得发白的指节,忽然咧嘴笑了,指尖烟蒂按灭在墙上:“这他妈才是我认识的姐夫。”
温羽凡瞥了眼周良头顶浮动的「武徒五阶」系统提示框,目光又落在他腕间褪色的灰布上:“你这两年……过得怎么样?看样子也受了不少苦。”
周良举起右手,用左手捏了捏自己手腕上的布条:“我?自然是在找各种门路变强。”他忽然笑出声,“哪像你,突然就平地一声雷,差点把整个江湖都炸出个大坑。”
温羽凡无奈摊手:“我也不知道,怎么就忽然摊上那么多的事情了。”
周良又摸出根烟咬在嘴里,火苗照亮他眼角新增的疤痕:“知道现在江湖上都怎么喊你么?”
温羽凡觉得有趣,好奇问:“哦?难不成我还混出个名号了?”
周良吐着烟圈:“瘟神。”
温羽凡不禁哑然:“厄……这算是好名号吗?”
周良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感慨:“走到哪儿,哪儿就腥风血雨……你说算不算好名号?”
温羽凡愣了半晌,苦笑着摇头:“我好冤啊!”
周良指尖烟蒂明灭,笑意里带着几分江湖气的凉薄:“江湖就是这样,真相并不重要,总之,你现在也算是一号人物了。”他忽然敛了笑,指腹敲了敲灯柱上斑驳的漆皮,“所以在这个京城,盯上你的人自然也有不少。”
温羽凡闻言轻叹了口气,掌心蹭过裤腿上的褶皱:“毕竟这脑袋值一千万,想不让人惦记都难。不过,这里好歹是京城,总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动手吧。”
“京城?”周良嗤笑一声,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“别以为在天子脚下就安全。这里虽然明面上太平,但底下的暗流可是吃人不吐骨头。另外,这里的人盯上你可未必为了那一千万,那点小钱,在这里不值一提。”
他忽然凑近,压低的声音混着烟味撞进温羽凡耳中:“在这地界,权柄比金子还烫手。你当心被拖进那些见不得光的局里,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温羽凡闻言,不禁狠狠咽了一口唾沫。
周良将烟蒂碾进砖缝,金属鞋跟磕在地上发出清响:“我今晚来,就是要提醒你这事。别以为躲在菜馆子里吃辣椒炒肉就能躲清净……”他侧过身,吊坠在锁骨处晃出冷光,“这京城的水,比你见过的任何江湖都深。”
温羽凡脸上的紧张之色很快消退,他淡淡一笑:“呵呵,这些你倒是不用担心。我会注意的。”
周良斜睨他一眼,喉间溢出声短促的叹息,神情似是无奈又似是苦涩:“只怕由不得你啊。”他屈指敲了敲灯柱,锈屑扑簌簌落在肩头,“我跟你说这些,也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防备。在这地界,想独善其身比登天还难。我给你两个建议,一个是坚持做个忍者神龟,遇到任何的事情,都忍着,打不还手骂不还口,所有的委屈都往肚子里面吞。另一个就是趁早离开京城。”
温羽凡双臂抱胸表示:“我啊,早有打算了。之后回去我就把门那么一关,专心闭关修炼,等三五年后能打得过岑天鸿了再出来。”
巷口的风掀起周良风衣下摆,吊坠在阴影里泛着冷光。
他盯着温羽凡眼底灼灼的战意,忽然咧嘴笑了,只是那笑里没多少温度:“行啊。”他转身走向胡同深处,声音混着夜雾飘过来,“但愿你闭关的时候,没人能把炸药塞进你的地下室。”
“阿良,不留个电话?以后怎么联系?”温羽凡望着那道即将没入雾霭的墨色身影,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。
周良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:“不用了,我今天实际上也是代表某个势力来招揽你的……记住,不要接受任何势力的招揽,哪怕是官方的。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已拐过胡同拐角,唯有风卷着墙根的落叶,沙沙掠过温羽凡脚边。
霓虹灯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板上,将那截未燃尽的烟蒂照得忽明忽暗,恰似这京城江湖中,无数浮沉不定的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