颁奖典礼的喧嚣被关在门外。
苏晚将洛杉矶大学的复学通知书平铺在梳妆台上,指腹摩挲着那枚烫金的校徽。纸张的触感坚硬而真实,像一个可以被握住的承诺,一个逃离此地的承诺。
顾沉从身后环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。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,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占性。
“确定不再多待几天?”
他的声音穿过她的发丝,震动着她的头骨。里面有某种粗糙的质感,像砂纸磨过金属。他袖口滑落,手腕上一道陈旧的疤痕在梳妆台的灯光下泛着惨白。那不是星痕,是更早的,属于他们过去的一部分。
苏晚没有回头,她看着镜子里的人。镜中的她面无表情,被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男人禁锢在怀里。他们看起来亲密无间,也疏离得如同两个陌生人。
她伸出手,覆盖住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,她没有试图推开,只是平静地转身,面对着他。
“学分修完就能毕业,很快。”她说。
“很快是多久?”顾沉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通知书上,“一个月?半年?苏晚,星轨基金刚刚起步,媒体还在看着我们。”
“看什么?”苏晚反问,“看你们上演兄友弟恭的续集?还是看我继续扮演那个沉默的、背景板一样的女摄影师?”
她的语气没有起伏,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,精准地投向平静的湖面。
顾沉的眉心收紧了,“那不是表演,你拍的《星轨》是这一切的开端,你不是背景板。”
“我是什么?”苏晚追问,她的手从他的手背上滑落,指向梳妆镜,“你看看我们,顾沉。我们像什么?一个完美的商业封面,对吗?英雄、救世主,还有一个被他们拯救、并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女人。”
梳妆镜里,他们交叠的身影后方,首饰盒半开着。那条星轨吊坠在天鹅绒的衬垫上,折射出冰冷的光。钻石切割的棱面,锋利得能划破皮肤。
“那条项链,你不喜欢?”顾沉避开了她的问题,话题转得生硬。
“喜欢。”苏晚回答,“它很美,也很贵。就像你为我安排好的一切。我应该心怀感激。”
“苏晚。”顾沉叫她的名字,带着警告的意味,“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。”
“我该用哪种语气?”她终于抬起头,直视他的眼睛,“用那种在红毯上,在无数镜头前,顺从地推着陆景行的轮椅的语气吗?还是用那种在台下,看着你和他的‘历史性一刻’,并且由衷为你们鼓掌的语气?”
空气凝固了。
顾沉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他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。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,安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力气,露出破绽。
苏晚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她转身,重新拿起那张通知书。“我以为你会为我高兴。我终于可以完成学业了。”
“我当然为你高兴。”顾沉的声音恢复了平稳,他上前一步,从她手中抽走那张纸,仔细地看了一遍,然后将它放在桌上,“但为什么是现在?为什么是在星轨基金获奖的第二天?你选择这个时间点离开,别人会怎么想?”
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。”
“我在乎。”顾沉打断她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重量,“苏晚,我们现在是一体的。你的任何举动,都会被外界解读为我们关系的信号。你现在离开,就是告诉所有人,我们的合作关系出现了裂痕。这对星轨基金的股价,不是一个好消息。”
苏晚几乎要笑出声。股价。他最终谈论的,还是这个。
“所以,为了你的股价,我就该留下来,继续当那个完美的女性符号?”
“这不是符号。”顾沉纠正她,他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,“这是事实。我们三个人,因为那场爆炸,命运被绑在了一起。天空上的星痕,我们手心的疤,这不是巧合。你,我,还有陆景行,我们谁都逃不掉。”
他提到了陆景行。
苏晚的心沉了一下。
“颁奖典礼上,”她轻声问,像在试探一片危险的冰面,“第一排那个空着的座位,是给谁的?”
顾沉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。
他看着她,过了几秒才回答:“一个重要的商业伙伴。”
“是吗?”苏晚的视线没有回避,“我看到了名牌。林梦可。我也看到了那支枯萎的白玫瑰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。
“那朵玫瑰的花瓣上,刻着一个未完成的星轨图案,顾沉,那也是你安排的‘商业纪念’吗?”
这一次,顾沉没有回答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膨胀,一种粘稠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梳妆台上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,将他们的轮廓切割得愈发分明。
“她是谁?”苏晚执着地问。
顾沉终于动了,他走到酒柜旁,倒了一杯威士忌,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。他没有喝,只是拿在手里。
“星轨计划,最初的构想者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她死在了那场爆炸里。”
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原来,废墟之上开出的商业之花,是需要祭品的。而林梦可,就是那个被献祭的人。
“所以,”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你和陆景行,是在完成她的遗愿?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顾沉喝了一口酒,喉结滚动。
“那她和你们手上的星痕,有关系吗?”
顾沉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,发出叩的一声脆响。
“够了,苏晚。”他转过身,大步走到她面前,双手按住她的肩膀。他的力气很大,让她无法动弹。“有些事,你不需要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?”苏晚被迫仰起头看他,“因为我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吗?从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起,我就被卷进来了,不是吗?我有权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!”
“你面对的,是危险。”顾沉的瞳孔收缩,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,“你以为洛杉矶是你的避风港?你以为一张通知书就能让你置身事外?”
他的话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她所有的侥幸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以为陆景行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红毯上?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配合我演那场戏?”顾沉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,“他不是为了什么商业之花,苏晚。他和我一样,都在找一样东西。一样林梦可留下的东西。”
他凑近她,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。
“他认为那东西在你这里。”
苏晚的脑子一片空白。“我没有什么东西。”
“你有没有,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他认为你有。”顾沉松开她,退后一步,重新拉开了距离。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,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。
“所以,去洛杉矶吧。”他说,语气变了,变得像是在下一个指令,“离这里远一点。房子和安保,我已经安排好了。在你毕业之前,不要回来。”
苏晚愣住了。
她以为他会阻止她,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这里,锁在他的金丝笼里。
可他却在催促她离开。不是为了她的学业,而是为了将她“流放”到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。
她的逃离,变成了他的安排。
苏晚看着桌上那张复学通知书。那张象征着自由和新生的纸片,此刻看起来像一张精美的、无法挣脱的网。
她走过去,拿起它。
然后,当着顾沉的面,将它精准地对折,再对折。
最后,把它扔进了垃圾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