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星轨》的成功,像一场精准引爆的连锁反应。从国内到海外,赞誉如潮水般涌来。
苏晚的名字,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大电影节的入围名单上。
第一站是威尼斯。当她踏上丽都岛的红毯时,没有了首映礼上的局促。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裤套装,长发束在脑后,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,锋利,但内敛。闪光灯在她面前织成一张刺眼的光网。
记者们的提问隔着几米远,用各种语言抛过来。
“Su! Look here!”
“苏导!谈谈您的电影!”
她没有停留太久,只是在指定的位置站定,任由镜头捕捉。从容,是她新学会的武器。
官方展映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,设在电影宫的一个小厅里。苏晚和几位主创坐在台上,面前是长枪短炮和上百名记者。
主持人用流利的英语和意大利语开场,气氛热烈。“我的问题给苏导。”一个意大利记者率先提问,“电影的视觉效果令人惊叹,尤其是在ImAx银幕上。您是如何平衡技术与情感的?毕竟,这是一部科幻片,但内核却如此柔软。”
苏晚拿起话筒。“技术是骨骼,情感是血肉。我只是想造一个人,一个能在宇宙里孤独行走的‘人’。探测器Sc01t1,它承载的情感,和我们每个人在深夜里感受到的,没有区别。所以,技术必须为情感服务,而不是反过来。”
她的回答被同声传译精准地传递出去,引来一片赞同的点头。
接下来的问题大多围绕着电影本身。
关于配乐,关于剧本,关于对宇宙的哲学思考。苏晚对答如流,她把所有关于电影的细节都烂熟于心,因为那就是她自己。
“苏导,我是《银幕周刊》的记者。”一个金发男人站了起来,他的口音带着点刻意的圆滑,“我注意到,电影的探测器代号是Sc01t1。Sc,是您和顾先生姓氏的缩写吗?这是否意味着,这个寻找同类的故事,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私人的爱情隐喻?”满场哗然。
这个问题,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了电影温情脉脉的外壳,试图去挖里面的旧闻。
苏晚的公关团队负责人,坐在台下的第一排,眉头皱了起来。
苏晚却没什么反应。“我以为《银幕周刊》是电影杂志,不是八卦小报。”她的话很轻,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金发记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。
“我当然是在讨论电影。艺术创作的源泉,往往来自创作者最真实的经历。观众有权知道,这部伟大的作品背后,是否有同样伟大的故事。”
“观众有权知道的,是他们买票进场后,能看到一个完整、诚恳的故事。我的故事,已经全部在电影里了。”
苏晚放下话筒,看向主持人,“下一个问题。”干脆利落,不留一丝余地。
这一回合,她赢了。可她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他们闻到了血腥味,即使只有一丝,也足够让他们疯狂。
“苏导,我是法新社的记者。”另一个声音响起,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,“您刚才说,您的故事都在电影里。电影中后段,探测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离子风暴,几乎解体,所有信号中断,陷入彻底的黑暗。那段情节拍得……非常真实,充满了绝望感。甚至可以说,那种对创伤的描摹,不像来自想象。您是否可以分享一下,是什么样的经历,让您对‘绝望’有如此深刻的理解?”
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阴险。它没有提任何名字,却把矛头直指苏晚的“惊魂往事”。它把她的伤口,包装成了一个关于艺术创作的问题,让她避无可避。
整个大厅,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看着她,等着她的回答。
是承认,还是否认?承认,就等于把自己的过往彻底摊开,成为明天全世界的头条。否认,又会显得虚伪,甚至会被打上“撒谎”的标签。苏晚握着话筒,指尖冰凉。
她想起了顾沉的话。总有些苍蝇。她也想起了自己在首映礼上说的话。看完星星,我们总要回到地面。地面,就是这里。就是这些包裹着恶意的探寻,就是这些试图将她的痛苦变成功勋章,再狠狠撕下来的手。
“您说得对。”苏晚终于开口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“那段情节,的确不是想象出来的。”她的公关负责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。苏晚却继续说了下去。“任何一个创作者,他的素材库都来自他的人生。他读过的书,走过的路,爱过的人,犯过的错,经历过的痛苦。这些东西,沉淀下来,就变成了所谓的‘灵感’。”
她的语速不快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。“《星轨》里的绝望,不只属于我。它属于每一个在深夜痛哭过的人,每一个遭遇背叛的人,每一个在人群中却感到孤独的人,每一个差一点就放弃,但最后还是撑过来的人。”她没有看那个提问的记者。
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,落在空处,仿佛在看一片遥远的星空。“电影的作用,不是展览导演的私人伤口。而是告诉每一个有同样伤口的人,你不是一个人。你的信号,有人能收到。”“至于我个人的经历,”她顿了顿,把话锋拉了回来,“我想,它不如电影本身万分之一精彩。所以,我们还是聊聊电影吧。”她说完,微微颔首,再次看向主持人。
这一次,没等主持人开口,掌声响了起来。稀稀拉拉,然后逐渐变得密集。那个法国记者坐了下去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
苏晚知道,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但她也知道,她已经筑起了自己的墙。发布会结束,苏晚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回到酒店。关上房门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她脱掉高跟鞋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威尼斯的夜景,灯火璀璨,水道如织。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一条短信,来自顾沉。只有一个字。“嗯。”没有前因,没有后果。
苏晚却一下子就懂了。他在说,他看到了。他在说,她说得很好。
她没有回复。她只是把那枚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戒指拿了出来。
冰凉的金属环,在她的掌心慢慢变得温热。她想起剪辑室里,顾沉跟她说的第一句话。“我的新能源项目,我想亲自跟进。”他说的是他的轨道。她当时回答。“我的电影,也快做完了。”她说的是她的轨道。他们都以为,轨道会就此平行。可他们都忘了,在宇宙里,引力会让最遥远的星辰,也彼此牵引。
电话响了。还是顾沉。“喂?”
苏晚接起。“吵不吵?”他的声音穿过电流,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“不吵了。”苏晚回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他说。然后是沉默。不是尴尬的沉默,而是一种被填满的安静。
“苏晚。”
“嗯?”
“看完星星,我们总要回到地面。”他重复着她在首映礼上说的话,“但是,地面太硌脚了,就抬头看看。星星还在。”
苏晚没有说话,她只是走回窗边,抬头看向夜空。
威尼斯的夜,看不到几颗星星。但她知道,它们就在那里。一直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