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晚垂着头,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冰凉金属。那枚刻着“Sc01t1”的戒指,曾经是他们契约的代号,是第一幕第一场的开端。此刻,它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,不再是道具,而是某种沉甸甸的承诺。
一滴泪,毫无预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。很烫。
她抬起手,用指腹抹去那点湿痕,动作很轻,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然后,她看向依然仰视着她的男人。
“好。”
她的唇瓣翕动,吐出一个字。
“这一次,我愿意。”
这几个字,轻得像叹息,却清晰地落在了顾沉的心上,激起万丈波澜。
他缓缓站起身,重新在她对面坐下。没有去碰她,也没有说任何庆祝的话。他只是坐着,整个人的气场都松弛了下来,卸下了所有平日里用来防备或进攻的盔甲。
餐厅侍者恰在此时走近,询问是否需要添加酒水。
顾沉挥了挥手,示意对方离开。
那个小小的插曲,像一块石头投进静水,打破了刚才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张力。
苏晚也慢慢地把情绪收敛起来。她不是会沉溺于感动无法自拔的人,尤其是在顾沉面前。现实的藤蔓,总是会迅速地将她从半空中拉回地面。
她拿起餐巾,擦了擦手,然后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在了桌面上,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。
“所以,顾先生。”她开口,称呼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的疏离状态,但语调里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,“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?”
这是一个陷阱,也是一个考验。
顾沉拿起水杯,喝了一口水,动作不疾不徐。“夫妻。”
“法律上,我们一直是。”苏晚直接戳破了这层漂亮的窗户纸,“我说的是,戏台拆了,观众散了,我们该怎么下场?”
她的问题,尖锐而实际。
他们过去一年多的婚姻,是一场盛大而成功的商业演出。观众包括双方的家人,生意上的伙伴,以及无数被媒体引导的公众。现在主角之一突然说要撕掉剧本,那要如何对所有人交代?
“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?”苏晚追问,“还是说,这只是你的一时兴起?”
“我考虑过。”顾沉回答。
“方案呢?”苏晚身体微微前倾,“再开一场发布会,告诉所有人,‘抱歉,上次的恩爱是假的,但这次我们决定来真的’?你觉得顾氏集团的股价经得起这样的玩笑吗?”
她的言辞带着刺。这是她的自我保护,是她在巨大的情感冲击后,下意识竖起的防线。她需要确认,他给她的不是另一个看起来很美的泡沫。
顾沉没有被她的尖锐刺痛,反而觉得,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苏晚。冷静,理智,永远在计算风险和收益。
“不用下场。”他说。
苏晚蹙眉。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们不需要下场,苏晚。”顾沉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,“我们就站在这里,等帷幕重新拉开。只是这一次,聚光灯下,没有剧本。”
他的回答,出乎她的意料。
不解释,不掩饰,就让故事沿着原有的轨迹继续下去。把假的,过成真的。
“你的家人呢?”苏晚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,“他们能接受一个曾经是你交易对象的儿媳?你爷爷能接受他最看重的孙子,最后选择了一个‘演员’?”
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山。顾家的门楣,顾老爷子的期许,都不是一场浪漫求婚就能抹平的。
“那是我的问题,我会处理。”顾沉的回答很干脆。
“你怎么处理?”苏晚不放过他,“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之前的谎言?顾沉,我们之间,最不缺的就是谎言和算计了。”
这句话,让空气再次凝固。
顾沉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,他做了一件苏晚完全没想到的事。他坦白了。
“我没有万全的计划,苏晚。”他承认,“我不知道处理这件事的最好方式是什么。我甚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媒体爆出我们当初协议的细节。”
他摊开手,第一次在她面前,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。
“我只确定一件事。”他的手越过桌子,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,这一次,没有握紧,只是虚虚地覆盖着,带着请求的意味,“我不能没有你。至于其他的烂摊子,我们可以一起收拾。”
“一起?”苏晚咀嚼着这个词。
“对,一起。”顾沉加重了语气,“以前,是我把你拉进局里,我制定规则,你配合我演。以后,没有规则。或者说,我们一起来制定新的规则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如果你愿意。”
苏晚的心,被这句“一起”和“我没有万全的计划”彻底击中了。
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方案,只会让她觉得那是另一场更精密的算计。而这样一个带着不确定性的、坦诚的“烂摊子”,反而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。
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,他也会有没把握的事情。他只是在告诉她,他愿意和她一起,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险。
他们是共犯,是同谋。现在,他邀请她,成为真正的同路人。
她低头,看着他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。温暖的,干燥的。那枚戒指,也不再那么冰凉。
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速闪过。他在雨夜为她撑伞,他在发布会上将她护在身后,他在她被围攻时说“我太太的事,就是我的事”。
真真假假,早已分不清。
或许,也不需要分清了。
“好。”她再次开口,这一次,比刚才的“我愿意”更加踏实,“既然要收拾烂摊子,总得有个章程。”
顾沉抬起头,有些不解地看着她。
苏晚抽回自己的手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,恢复了谈判桌上那个苏总监的姿态。
“那我们来谈谈……新合同的第一条。”她挑了挑眉,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,“甲方顾沉,乙方苏晚。合作目标:将一段虚假关系,经营成真实人生。对吗?”
顾沉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。
他看着她,看她努力板着脸,却藏不住眼底重新汇聚起来的笑意。他知道,她心里的那堵墙,真的开始拆了。
“对。”他配合着她的演出,“那么,乙方苏晚,你对新合同有什么要求?”
苏晚拿起面前的柠檬水,喝了一口,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。
“第一条,”她说得煞有介事,“甲方必须无条件坦诚,不得有任何隐瞒。包括但不限于,你到底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烂摊子。”
“成交。”顾沉毫不犹豫。
“第二条,遇到分歧,协商解决。甲方不得利用身份优势,进行单方面决策。”
“成交。”
“第三条……”苏晚故意停顿了一下,吊足了他的胃口。
“第三条是什么?”
苏晚看着他,突然笑了。那是一个释然的,温暖的,发自内心的笑。
“第三条,甲方以后,不准再跪我了。”她说,“太折寿。”
窗外的万家灯火,映在她清亮的瞳孔里,璀璨如星河。
顾沉看着她的笑,也跟着笑了。
他们的新故事,就这样,从一份口头的、不正经的新合同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