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幼仪没有什么印象,但是,穿蟒袍,又二十多岁的,应该是靖南王萧呈。
看梁幼仪瞧他,靖南王冲她微微一笑,温和宽厚。
他比梁幼仪大四岁,当年太后抢了梁幼仪的太子妃后,萧呈向先帝请求给他、梁幼仪赐婚,最终没有如愿,梁幼仪被指婚傅璋。
之后此事无人提起,靖南王去了封地洪州,一去便是七年。
此人至今没有一个女人,传言他喜欢男人……
先帝封了萧千策为皇太孙,三代定国公,逼着先帝把所有的王爷都赶去了封地。
先帝重病时,梁家军十万调回京城,就怕成年的王爷们逼宫夺位。
先帝驾崩,皇太孙继承大统,第一道圣旨便是要求所有藩王呆在封地,无诏不准入京,违抗者以谋逆论。
如今先帝仙逝三年,太后临朝听制,靖南王不知道以什么名义被召回京城?
靖南王微笑着向她点点头,像个邻家大哥哥。
靖南王是先帝四个儿子中,性子最好的一个。
也是最没有权势的一个。母妃不仅死得早,母族也没有权势。
梁幼仪与他真的不熟,当年靖南王求娶的事,老祖宗告诉过她。
想到他十一月就偷偷来了京城,带着侍卫去玉楼春吃了一个月,傅璋还把一万两银子的账都挂自己头上,忽然就对此人一点好感也没有了。
与傅璋同流合污,能是什么好东西?
梦里那一世,诸国入侵时,靖南王也反了,结局是什么她没梦到,但是她死前,萧千策能把定国公府灭了,这就说明靖南王造反没成功。
造反失败,结局大概也是个早死吧?
她默默思忖时,轮到定国公府献宝了。
梁幼仪的礼物,春安也唱了出来。
“云裳郡主献给陛下:龙泉印泥十盒,全色颜料十套。”
一直昏昏欲睡无聊至极的小皇帝萧千策眼睛一亮,对春安公公说:“快拿过来,给朕看看。”
春安把东西给他,萧千策看那颜料和印泥,爱不释手,对春安公公说:“你帮我去拿纸笔来。”
春安看了一眼夏泰,说道:“还不快去?”
夏泰拿了纸笔给萧千策,萧千策立即沾了颜料开始作画,太后皱眉道:“皇帝,现在与文武百官共度良宵,不可胡闹。”
“哦。”小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夏泰把颜料和印泥拿走,整个人又蔫了。
梁幼仪看着小皇帝萧千策,他的小脸白白嫩嫩,模样和太后太像了。
她喜欢不起来。
凤阙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萧千策,眼里没有透露心思,不过一扫而过。
傅老夫人看着各府都给太后娘娘和陛下献上礼物,唯独侍郎府什么表示也没有,觉得挺没脸。
埋怨道:“郡主管理侍郎府,敬献的礼物竟然一件也没准备。”
夏青樾一听,顿时有了一个落井下石的主意,对傅老夫人说:“老夫人,您放心,郡主一定准备了礼物。我马上叫抱玉过去问问。”
傅老夫人敢肯定,梁幼仪什么都没替侍郎府准备,璋儿回来,她死也要逼他退婚。
丫鬟抱玉小声向梁幼仪问侍郎府礼物,梁幼仪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看凤阙,发现此人坐在位置上,似乎万事不关己一般。
凤阙给萧千策献礼?
木有!
他一根草也没有献。
梁幼仪看他一眼,他倒是敏感,立即也看过来,与她目光对了个正着。
梁幼仪对抱玉说:“你去告诉老夫人,侍郎府存粮有五万石,她若想献宝,可酌情献给陛下三万石粮食。”
她献给陛下粮食,陛下也不会这两天去提粮,而是年后初五开始上朝,那时候,她和小王爷早把侍郎府的粮食提完了。
让傅老夫人献粮食,着实是要老命了。
傅老夫人爱财,那些亮闪闪金灿灿的金银之物,她爱不释手,但骨子里还是最爱粮食。
荒年饿怕了呀!
“三万石粮食,该死的云裳郡主,你还不如拿刀杀了我!”
傅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,低低地对夏青樾说,“献宝的那么多,没听说谁献粮食的,云裳郡主这是想把侍郎府掏空。”
夏青樾轻声问:“老夫人,府里怎么存那么多粮食?”
“粮食好啊,金子银子好看,哪能填饱肚子?你看看这周边国家打来打去,还不是抢地盘抢粮食?”
“可是,五万石粮食,存的也太多了,浪费人看守不说,全府的人吃三辈子也吃不完,早就发霉腐烂了。”
夏青樾低声说,“西南发生雪灾,老百姓流离失所,要是献了粮食,朝廷必定感谢傅大人,百姓也会爱戴傅大人,回来说不得相位恢复呢!”
老夫人一听相位可以恢复,便动心了。
傅老夫人由夏青樾扶着,给太后娘娘说:“我儿不在府里,老身决定献出五千石粮食,为西南灾情尽绵薄之力。”
太后果然十分高兴,收了她的捐赠好意,当场指派户部尚书,让他年后派人去侍郎府提粮。
叫人赏了傅老夫人一枚赤金簪凤青玉璎珞,三翅莺羽珠钗、镂空兰花珠钗各一枚,一锦袋东珠。
五千石粮食价值不到一万两,这些赏赐之物早超过了万两。
傅老夫人喜欢得嘴合不拢嘴,连夸夏青樾的主意正。
不过,直到宫宴结束,也没有听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提到帝师的事。
梁幼仪看着众人簇拥凤阙离去,她正要和傅老夫人回府,春安过来,说太后娘娘有请定国公府女眷。
专门补充一句:“云裳郡主也去。”
梁幼仪与祖母、母亲、嫂嫂一起去了太后的凤辕宫。
萧千策也在,梁老夫人笑着说:“臣妇托大,给陛下发一个红封,祝陛下岁岁平安福气绵长!”
按照民间,这是外祖母给外孙发的大红封。
萧千策好奇地拆了红封,发现里面是一叠银票,顿时没了兴致,交给夏泰道:“你帮朕收着。”
梁幼仪低眉顺眼没说话,平心而论,梁老夫人对太后真的是掏心掏肺。
那一叠银票,至少有两三万两。
然而萧千策一门心思想快些回寝宫,那样,就可以玩颜料和印泥了。
他离开时,梁幼仪不由地又看了他一眼。
萧千策太像梁家人了,和姑姑几乎到了一个模子复刻的地步,原先她还觉得只有五分像、八分像,如今看着倒是九成九。
越长越像太后梁言栀,梁幼仪第一次见到母子能相像到这种地步。
这大概也是太皇太后不喜欢小皇帝的原因,萧千策不仅分毫不像先太子,更不像先帝,和太皇太后的容貌更是风马牛不相及。
小皇帝与他的贴身太监、宫女回寝宫休息,太后忽然问道:“仪儿,听闻你把侍郎府的家底都给抵出去了?”
梁幼仪回道:“禀太后娘娘,臣只是在债主上门讨债时,经过傅老夫人的同意,以物抵债,管家亲自估价,债主亲自确认,臣只做了个见证。”
“你别狡辩,侍郎府的事吾比你清楚。对了,宫里有个奴才背主,被吾责罚,他逃出宫去,据说在京城专偷官员府宅,巡街使十几人都被他杀了。不知道侍郎府可丢了东西?”
“未曾发现,府里下人亦没有禀报。”梁幼仪心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,但是她双目陈静无波。
“傅大人受了重伤还去西南为吾分忧,仪儿你一定要做好他的后盾。”太后道。
梁幼仪心说:若非想报复他,把他倚仗掏空,我怎么会同意去帮他主持中馈?
口里却道:“臣遵旨。”
“仪儿与吾生分了,以前都是喊吾姑姑的。”
“礼不可废,臣牢记在心。”
太后问不出什么,便请众人品了新进贡的香片饮,说了一些面子话,便叫她们回去了。
出御街,定国公府的女眷转向朱雀大街,梁幼仪的马车转去侍郎府。
不过才走了不多远,便有人挡住去路。
来人恭恭敬敬地行礼,说:“云裳郡主,我家主子有请。”
梁幼仪轻轻掀开车帘一角,问道:“你家主子是谁?”
那人几步向前,芳苓拿剑挡住:“有话直说,不准靠近。”
那人肩宽体壮,是一名武功很高的侍卫,客气地说:“我家主子绝对没有恶意。”
芳苓伸手推他:“你家主子到底是谁?”
就这么一推,那人的腰牌已经在手。
芳苓在袖子里用手摩挲了一下腰牌,是个“靖”字,她知道是谁了。
那人固执地挡在马车前,说:“求郡主与我家主子一见,不会耽误郡主太多时间。”
芳苓转身回到车上,轻轻给梁幼仪耳语:“郡主,是靖南王。”
梁幼仪对青时说:“跟上他。”
那人大喜,再次行礼,感激地说道:“请随小的来。”
骑马带路,一会儿功夫,到了聚贤茶楼。
靖南王思虑周全,茶楼相见,即便有人看见,也不会影响梁幼仪的闺誉。
进了雅间,梁幼仪便看见靖南王已经在了。
“冒昧请郡主来,请谅解。”靖南王很客气,早安排了软垫给梁幼仪。
此人生得儒雅,比梁幼仪年长四岁,眉眼柔和,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奸恶之徒。
“不知王爷唤臣何事?”梁幼仪淡漠地问道。
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,却双目如此平静,淡漠如冰。
靖南王双手握紧,百般心思涌上心头。
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她,那时她十二岁,才从淮南回来。
那时,她眉眼含笑,眼中有光,规矩很好,但是全身都透着灵动。
他心里狠狠一击,那一刻,仿佛看见了星辰闪耀,照亮了迷茫的心,一种要守她地老天荒的情绪迅速弥漫。
只是,后来,他与她无缘。
萧呈的手指再次紧了紧,对梁幼仪说:“郡主请坐。请问你喜欢什么茶?我叫小二上来。”
梁幼仪没点茶,说道:“王爷,有事便告诉臣吧。”
“其实也没事,就是想见一见你。”萧呈千言万语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,不由自主地,双目就发红。
片刻,才控制着情绪,温和地笑着问:“你过得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