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书记的眼神闪烁不定，如同风中残烛。
他暗骂宣传部的赵国阳，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。
当初把张诚捧成全县青年的标杆，现在好了，这个“标杆”要在外地倒下了。
抛开他女儿那档子破事不谈，单是阜宁县的脸面，就丢不起这个人。
柳书记作为阜宁的“大家长”，这张脸，不能被嘉兴踩在脚下。
而且，赵大明的话，说到了点子上。
先把人弄回来。
如果张诚真犯了滔天大罪，大不了，再亲手把他送回去。
这就是政治的艺术，进退有据。
沉思许久，柳书记终于抬眼，声音沙哑地吐出一句：“嘉兴那边……不一定会放人。”
赵大明悬在嗓子眼的心，轰然落地！
成了！
他脸上瞬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，大声道：“柳书记您放心，张诚那边还有后手！保证嘉兴乖乖放人！”
看着赵大明那副兴奋得近乎谄媚的嘴脸，柳书记心头的无名火再度窜起，化作一个字。
“滚！”
“滚！滚滚滚！”
“哎！我马上滚！”
赵大明如蒙大赦，抬手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渍，带着一脸劫后余生的怪异笑容，转身就往外跑。
门一拉开，赵大明愣住了。
门口黑压压挤着一大群伸长了脖子的各部门领导。
当他们看到赵大明额头淌血，却满脸笑容地出来时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挪开目光，或看天花板，或看自己的脚尖，旋即作鸟兽散。
赵大明尴尬地干咳一声，脚下生风，飞快地冲向楼梯。
与此同时。
检察院，一间肃静的办公室内。
李圆圆正襟危坐，神情焦灼。
她对面，童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，面无表情，指尖的钢笔笔帽，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嗒。
嗒。
嗒。
每一声，都像敲在李圆圆的心上。
十几分钟后，桌上的红色电话机骤然响起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一直板着脸的童凯文，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，他拿起听筒。
“哪位？”
“童检查员！我是南阳派出所的赵大明！我这儿有个案子要递交检察院！”
“赵所长，立刻把案卷送来。”
童凯文的声音冷静而果断。
“我马上盖章，上报，申请逮捕令！”
“好！我马上到！”
挂断电话，童凯文看向一脸期待的李圆圆，淡淡一笑。
“张诚的棋，走得还算稳。”
“只要嘉兴那边不出大的意外，他很快就能回来。”
他话锋一转。
“但是，光凭一张逮捕令，想从嘉兴市手里抢人，还不够。”
“童检查员，那我们还需要做什么？”李圆圆急切地问。
“跨市提人，等于是在抽嘉兴市委的脸。”
童凯文的眼神锐利起来。
“所以，在打他们脸之前，我们得先送上一份让他们无法拒绝的‘大礼’。”
“大礼？”李圆圆满眼困惑。
“你不是在阜宁搞了个商会吗？”
“对对！”李圆圆立刻反应过来，“会长虽然还没选，但我说话，那些老板多少会给些面子！”
“那就去联系他们。”
童凯文的语速陡然加快。
“让你的人，去联系你在嘉兴搞的那个新商会，立刻！马上！促成几个看得见的合作项目！”
“对了，还有嘉兴那个工业园区……”
李圆圆心领神会，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，她猛地起身，一句话没多说，转身快步离去。
……
嘉兴。
市政大楼，书记办公室。
周书记刚刚挂断电话，那只握着听筒的手，青筋毕露。
省里的训斥言犹在耳。
啪！
他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，震得茶杯嗡嗡作响。
“黄秘书！”
候在门外的黄秘书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第一时间冲了进来。
“闫国洲那边，有结果了吗？！”周书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“周书记，闫局长就在外边候着，要不……让他进来？”
“让他滚进来！”
很快，公安局长闫国洲跟着黄秘书，低着头，走进了这间低气压中心。
“周书记……”
“那个张诚，招了没有？”
闫国洲硬着头皮开口：“周书记，他死不承认，一口咬定自己是受害者，被一个叫陈小刀的团伙绑架，才出现在国道上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周书记冷冷地问。
“他……他不配合，我们又不敢对他用手段……”
“闫国洲！”
周书记猛地站起，指着他的鼻子。
“什么叫不配合？！查案是你们公安的职责！他不说，你们就不会自己查吗？！我告诉你，三天！三天之内破不了案，你自己滚去省里解释！”
雷霆之怒在办公室里回荡。
就在这时，招商局的柳局长，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敞开的门口，举起手，又不敢敲门。
周书记深吸一口气，将怒火强行压下，转向门口：“什么事？”
“周书记，刚……刚接到阜宁县商会的电话。”
柳局长小心翼翼地说道。
“他们说，商会的大部分成员，要组团来我们嘉兴，谈合作！”
嗯？
周书记眼神一凝，旋即怒极反笑。
“好啊。”
“我倒是小看了这个张诚，在阜宁的能量竟然这么大！”
“哼！”
柳局长见他脸色铁青，试探着问：“周书记，那……要不要推了？”
“推？为什么要推！”
周书记冷笑。
“两市商会合作，这是好事，是政绩！他们要来，你就给我好吃好喝地招待！对了，通知嘉兴商会，让他们陪同！”
“可是……周书记……”柳局长面露难色，“阜宁那边，点名要跟嘉兴‘新商会’谈。”
“新商会？”周书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。
“就是昨天下午，那些外地商人在工商局注册的……”
“一个市，两个商会？！”
周书记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。
“工商局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？！脑子被驴踢了吗？！”
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，在场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许久，周书记发泄得差不多了，才咬着牙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那就让那个狗屁新商会，陪着招商局，去接！”
“是，是，我这就去安排！”
柳局长如获大赦，转身就跑。
刚到走廊，就看到刑侦科长张敬涛正气喘吁吁地从楼梯口冲上来。
“柳局长，闫局长在周书记那儿吗？”
柳局长苦笑着，朝身后努了努嘴，压低声音：“正在里边挨雷劈呢，没事别往前凑。”
张敬涛一脸苦相：“我要是没事，能往枪口上撞吗！”
“那你自求多福。”
柳局长拍拍他的肩膀，快步离去。
张敬涛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情绪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办公室。
门口，他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闫局长和黄秘书，像两个挨训的小学生，背对着他，一动不动。
而周书记，正站在办公桌前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，烟雾缭绕。
听到脚步声，周书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，看向门口。
“张科长，进来吧。”
闫局长耳朵一动，知道案子肯定有新动静了。
“说。”
周书记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。
“周书记……”
张敬涛的声音有些发虚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传真纸。
“阜宁县那边发来传真，说……说张诚是一起经济诈骗案的主犯，他们法院已经联合公安局，对张诚下达了正式的逮捕令。”
“让我们……配合，将人犯押送回阜宁。”
张敬涛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因为周书记的脸色，已经难看到了极点。
办公室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嘭！
周书记猛地一拳，狠狠砸在实木办公桌上，发出一声巨响。
“阜宁县市委在搞什么？！”
他低声咆哮，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与狂怒。
“那个张诚，是他们的亲爹吗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