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庙之内,死寂无声,唯有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在石壁上投下三道摇曳不定的人影。
金光自关羽双目之中缓缓敛去,那股源自太古洪荒的浩瀚气息也随之沉寂,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。
他那张素来不怒自威的枣红面庞上,此刻竟交织着震撼、悲悯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。
他缓缓睁开眼,那双丹凤眼深邃如古井,仿佛倒映着万古岁月的沧桑。
“归墟的初衷……并非邪恶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,带着金石般的沉重质感。
关兴与陆无涯皆屏息凝神,大气不敢出。
关羽方才双目紧闭,周身金芒流转的模样,宛如神只降世,那股威压让他们心神俱颤。
此刻见他恢复常态,关兴才按捺不住,上前一步,关切道:“父亲,那玉简之中,究竟记载了什么?”
关羽没有立刻回答,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似乎在消化那涌入脑海的庞大信息洪流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将那段通过初代守护者残存神念看到的传承画面,用最精炼的语言描绘出来。
那是在神州大地还处于混沌初开的年代,天地间灵气充沛,但也滋生了无数可怖的邪物。
始皇帝并非单纯为了追求长生,而是以无上伟力,集天下龙脉,铸造了一个巨大的封印,这封印之地,便是“归墟”的雏形。
其目的,是为了镇压一头足以倾覆人间的上古凶兽。
而所谓的初代守护者,正是始皇帝座下最忠诚的方士,他们立下血誓,世代守护封印,防止凶兽脱困。
他们的使命是守护,而非毁灭。
随着关羽的讲述,一幅波澜壮阔而又悲壮的画卷在关兴与陆无涯面前展开。
他们仿佛看到了那顶天立地的巨大封印,感受到了守护者们代代相传的孤寂与决绝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关兴喃喃自语,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。
他一直以为归墟是与大汉对立的邪恶组织,没想到其源头竟有如此悲壮的过往。
陆无涯,这位出身道门的青年,对天地秘闻的了解远胜关兴,他受到的冲击更大。
他低声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:“若真是如此,那如今的归墟早已偏离了本源。守护者变成了纵容者,甚至成为了邪物的帮凶。他们不再是守护封印,而是在利用封印的力量,搅乱天下,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”
关羽点了点头,目光深沉:“不错。传承的最后,初代守护者的神念充满了不甘与愤怒。他说,封印的力量正在被窃取,守护者的誓言已被玷污。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枚玉简,等待一个能够勘破迷局的有缘人。”
“那赵玄阳……”关兴想起了那个被父亲斩杀的归墟长老。
“他只是被蒙蔽的棋子,或者说,是新一代归墟利益的既得者。”关羽冷冷道,“他们或许已经忘了,甚至根本不知道归墟最初的使命。在他们眼中,归墟只是获取力量、颠覆世俗王朝的工具。”
说到这里,关羽的眼神陡然一厉。
他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:归墟的堕落,绝非一日之功。
这背后,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力量在推动。
赵玄阳临死前那句“你也逃不掉宿命”,言犹在耳。
他摊开手掌,一缕微弱到几乎快要消散的黑色气息在他掌心萦绕,正是从赵玄阳尸身上剥离出的最后一丝残魂碎片。
这是他觉醒“修仙系统”后获得的能力之一,可以从强者的残魂中窥见其部分执念与记忆。
“宿命共鸣。”
关羽心中默念。
刹那间,他脑海中的修仙系统界面光芒大作,掌心的那缕黑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点燃,瞬间化作无数纷乱的画面,如决堤的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之海。
这一次,他看到的不再是太古的传承,而是一幕发生在不久之前的景象。
地点是一座幽暗深邃的地下大殿,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魂灯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诡异而阴森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气息。
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,正背对着他,站在大殿中央。
那身形,那姿态,即便是化成灰,关羽也认得!
“主公……”关羽的心脏猛地一缩,几乎要停止跳动。
只见刘备身着一袭玄色长袍,而非他平日里示人的简朴布衣。
他负手而立,与他对面的一位黑袍长老低声交谈。
那长老的身形笼罩在宽大的袍子下,看不清面容,但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,与归墟如出一辙。
“云长的忠义,天下无双。有他作为‘钥匙’,开启封印核心,万无一失。”黑袍长老的声音嘶哑难听,如同夜枭啼哭。
刘备沉默了片刻,缓缓道:“云长是我义弟,我岂能害他?”
“汉中王多虑了。”黑袍长老轻笑一声,“这非是加害,而是成全。以他之‘义’,化为开启大道的动力,事成之后,他将与你一同沐浴在封印核心的力量之下,超脱凡俗,一步登天。这难道不是他毕生所愿的‘忠义’的最高体现吗?为了汉中王的千秋霸业,为了匡扶汉室的最终理想,些许牺牲,在所难免。”
刘备长长叹了口气,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抉择。
他转过身,恰好让关羽看到了他的侧脸。
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仁德宽厚笑容的脸上,此刻却写满了挣扎、野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。
“此事,需从长计议。我需要确保万无一失。”刘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。
画面到此戛然而止,那缕残魂碎片彻底消散。
关羽猛地回过神来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在冰冷的石壁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父亲!”关-兴大惊,连忙上前扶住他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!”关羽的瞳孔急剧收缩,双拳死死攥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。
“原来主公早已……早已与归墟同流合污!”
他一直以为,刘备只是被归墟所蒙蔽,或者是在利用归墟。
可刚才那段记忆,却像一柄最锋利的尖刀,狠狠刺穿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。
什么匡扶汉室,什么兄弟情义,在那幽暗的大殿中,都变成了可以交易的筹码!
他关羽,竟成了献祭给那所谓“大道”的“钥匙”!
正当关羽心神巨震,杀意与悲愤交织之际,他那超凡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庙外传来的一丝异响。
沙——
那是一只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,轻微,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刻意。
紧接着,是数道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之声。
来了!
关羽的眼神瞬间从悲愤化为凛冽的杀机。
他来不及多想,一把将关兴和陆无涯拉向身后,同时反手一掌拍出,掌风精准地熄灭了那唯一的火折子。
古庙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
“别出声!”关羽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凭借着对这里地形的记忆,拉着两人迅速闪身,躲进神像后方一道极其隐蔽的夹墙缝隙中。
这里空间狭窄,三人只能紧紧贴在一起。
“父亲,是归墟的人追来了吗?”关兴紧张地握住了刀柄,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不。”关羽的呼吸平稳而悠长,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,“归墟行事,诡谲霸道,他们若来,必是雷霆万钧之势,不会如此鬼祟。这些人……是‘影狱’的清道夫。”
“影狱?”陆无涯疑惑地低语。
“一个比归墟更神秘的组织。”关羽的他们是主公……是刘备手中最锋利、也最见不得光的刀。”
原来,赵玄阳的死,早已惊动了棋盘的另一端。
他们不是来为赵玄阳报仇的,而是来灭口的!
关兴和陆无涯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。
他们终于明白,自己踏入了一个何等恐怖的漩涡。
庙外的黑影没有贸然闯入,他们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,极有耐心地散开,呈扇形包围了整座古庙。
关羽深吸一口气,心中再次默念。
修仙系统界面上,一道微弱的灵气被他调动起来。
他没有让这股灵气爆发,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模拟成一道即将消散的、属于修行者的气息,然后精准地投射到大殿中央,也就是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。
那感觉,就像是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,在熄灭前闪烁了一下最后的光芒。
这微弱的波动,对于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,但对于影狱这些专业的猎手而言,却是最致命的诱饵。
果然,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口哨声。
紧接着,四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不同的方向窜入大殿,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大殿中央。
“气息在这里消失了。”其中一人用腹语说道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阴森。
“搜!他受了伤,跑不远!”另一人下令。
就在他们分神戒备,准备四散搜索的瞬间,关羽动了。
他如同蛰伏的猛虎,从夹墙中爆射而出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早已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柄从地上捡起的、半截断裂的铁剑。
巨大的战刀在这种环境下反而会成为累赘。
噗嗤!
一道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。
离他最近的一名黑影杀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,咽喉便被锋利的断剑瞬间划开。
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,他捂着脖子,难以置信地倒下。
“敌袭!背后!”
另一名杀手反应极快,猛然转身,手中的短刃毒蛇般刺向关羽。
但关羽的速度更快。
他一击得手,身形毫不停留,脚尖在倒下的尸体上轻轻一点,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,恰好避开了致命的刀锋。
同时,他手中的断剑顺势上撩。
咔嚓!
清脆的骨裂声响起,那名杀手的持刀手腕被硬生生削断。
在对方发出惨叫之前,关羽的左手已经闪电般扼住了他的喉咙,用力一拧。
又是一声沉闷的骨骼碎裂声。
电光石火之间,两名影狱的顶尖杀手,已然变成冰冷的尸体。
剩下的两人大骇,他们完全没看清敌人是如何出手的,只看到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,同伴便已毙命。
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,让他们肝胆俱裂。
“撤!”
其中一人当机立断,毫不恋战,转身便向庙外疾冲。
另一人也紧随其后。
他们明白,今晚的目标,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匹敌的恐怖存在。
关羽没有去追。
在不清楚对方还有多少人手的情况下,保护关兴和陆无涯的安全才是首要。
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,直到确认敌人已经远去,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
关兴和陆无涯从夹墙后走出,看着地上两具扭曲的尸体,脸上写满了震撼。
尤其是关兴,他知道父亲武艺盖世,但从未见过他用如此迅捷、冷酷、甚至可以说狠辣的手段杀人。
这已经不是战场上的大开大合,而是最纯粹、最高效的暗杀技巧。
他看着父亲熟练地在尸体上摸索,将他们身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都搜刮出来,然后拖到角落里准备掩埋,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父亲……您为何对这些刺客的行事作风如此熟悉?”
关羽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他背对着儿子,沉默了片刻,才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回答:“因为,我已窥见了归墟深处的黑暗……也看清了某些人的真面目。”
他没有说出刘备的名字,那个名字此刻像一根毒刺,扎在他心口,每一次提及都是一次剧痛。
但我助他兴汉,他却背信弃义,与归墟为伍,甚至想将我当成祭品!
这份“兄弟情义”,何其可笑!
心中的决断,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他从其中一具尸体的怀中,摸出了一枚冰冷的金属令牌。
借着从破庙屋顶洒下的稀疏月光,令牌上的几个字清晰可见——汉中王亲卫。
这枚染着同伴鲜血的令牌,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关羽的脸上,将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击碎。
“呵呵……”关羽发出一声低沉而冰冷的笑声,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,“原来主公早就在布局……他的棋盘,远比我想象的要大。他想要的,恐怕不止是这天下,甚至还想借归墟之力,白日飞升!”
关兴听到这话,如遭雷击,他看着父亲手中的令牌,震惊地问:“那……那我们还要继续追随他吗?还要回成都吗?”
关羽缓缓站起身,他高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,显得孤傲而决绝。
他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,而是将那枚令牌用力一握,坚硬的金属在他恐怖的握力下,竟被捏成了一团废铁。
他随手将废铁丢弃,转身望向庙外,望向那片被更深、更浓的迷雾笼罩的归墟深处。
他的眼神不再有迷茫,不再有痛苦,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“从今往后,我们走自己的路。”
话音落下,他迈开沉稳的步伐,第一个踏出了这座见证了背叛与觉醒的古庙废墟。
关兴与陆无涯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。
他们没有丝毫犹豫,紧紧跟在关羽身后,三人一同踏入了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归墟迷雾之中。
前路漫漫,杀机四伏,但他们的背影,却再无半分退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