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桌上的台灯将光芒聚拢成一束，照亮了摊开的三份合约。叶徽修长的手指在英文版本的一条条款上反复摩挲，指腹能感受到纸张上细微的纹理。空调出风口不断送出的冷风让室内保持着恒温，却驱散不了他心头逐渐凝聚的寒意。
三份合约并排摆放——中英文各一份，还有一份是经纪公司提供的所谓\"简化版\"。叶徽的目光在三份文件间来回游移，突然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差异。他伸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记号笔，在英文版的第八项补充条款处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。
\"第八项第四款...\"他轻声念出那句冗长的法律术语，右手已经摸到了放在一旁的《布莱克法律词典》。这本厚重的工具书是他上周特意从法学院图书馆借来的，扉页上还盖着学校的藏书章。词典旁边摆着一本笔记本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法律术语的辨析。
叶徽突然笑了，那笑容若是让《南方雨巷》的剧组成员看见，定会毛骨悚然——和电影里他饰演的角色发现仇人破绽时的表情一模一样。他拿起手机，看了眼时间——凌晨一点三十七分。这个时间打电话，对方要么已经入睡，要么正在夜场应酬。无论是哪种情况，都正合他意。
电话接通得比预想的快。\"小叶？\"苏芳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，背景音里有隐约的音乐声和交谈声，看来是在某个私人聚会。
\"芳姐，打扰了。\"叶徽的声音温和得像是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，\"我仔细看了合约，关于国际版税分成的部分，有个小问题想请教。\"
电话那头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，背景噪音逐渐变小，苏芳应该是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。\"这么晚还在看合约？\"她的语调甜得发腻，像是裹了蜜糖的刀片，\"什么问题这么着急？\"
叶徽的目光落在条款上一个不起眼的介词上。\"您知道'of'和'for'在法律英语中的区别吗？\"他慢慢转动手中的钢笔，笔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\"按照这份英文合约的表述，我在海外发行的所有衍生品收入，包括将来可能出版的书籍、游戏、周边商品，都永久归'星辰娱乐'所有，而不仅仅是电影《南方雨巷》本身。\"
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。叶徽能想象苏芳此刻的表情——精心保养的面容一定僵住了，涂着丹蔻的手指正死死攥住手机。背景里隐约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声音。
\"怎么会呢？\"五秒钟后，苏芳的声音重新响起，却已经带上了细微的颤抖，\"肯定是律师的笔误，国际版税当然只针对这部电影...\"
\"芳姐，\"叶徽打断她，声音依然平静，\"我手头正好有一份《伯尔尼公约》的中文译本，要不要我读一下关于衍生作品权利归属的相关条款？\"
电脑屏幕亮起，叶徽点开了视频通话的邀请。苏芳迟疑了三秒才接受，她的脸出现在画面里，背景是某个高档会所的洗手间。她身后的镜子里反射出水晶吊灯的光芒，脸上还带着社交场合特有的程式化微笑。
\"小叶，这么较真做什么？\"苏芳调整了一下角度，让自己在镜头前看起来更完美，\"合约的事情明天到我办公室谈，现在都这么晚了...\"
叶徽将摄像头对准自己修改过的合约，特意在关键条款处停留了几秒。\"我把'of'改成了'for'，并且在附件三中明确了衍生作品的范围。\"他指着自己用红笔标注的地方，\"这样对双方都公平，您说呢？\"
苏芳眯起眼睛，突然冷笑：\"看来小叶是信不过我了？特意找了律师看合约？\"
\"不是信不过，\"叶徽起身走向书架，让镜头扫过那一排排法律典籍，\"只是觉得应该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。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？在'迷迭香'酒吧，您说我的眼睛像您收藏的一幅民国肖像画。\"
屏幕里的女人表情微微松动，眼角的细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。
\"那时候我喝了三杯长岛冰茶，醉得连自己的名字都签不利索。\"叶徽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如刀，\"您让我在一张'纪念品'上签名，后来那张纸变成了什么，需要我提醒吗？\"
苏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那是她惯用的手段——用酒精和药物让新人神志不清，签下各种不平等协议。她的嘴唇微微颤抖，精心描绘的唇线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。
\"所以这次，\"叶徽回到桌前，将修改过的合约放入扫描仪，\"我想清醒地签一次。您觉得呢？\"
扫描仪发出轻微的嗡鸣，将文件转化为电子版。叶徽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，又补了一句：\"对了，我在第八项后面加了一条补充说明，关于形象权的部分。您应该会感兴趣。\"
苏芳点开接收的文件，瞳孔骤然收缩。新增条款明确规定：任何涉及叶徽形象的商业使用，都必须获得他本人书面同意，包括但不限于AI换脸、数字重生等技术应用。更令她震惊的是，条款中还特别注明，此权利不因合约终止而失效，且具有全球追溯效力。
\"你...！\"她的指甲几乎要戳穿屏幕，\"这是防着谁呢？这么长的合约期限，你难道还打算活到一百岁？\"
\"防着未来。\"叶徽平静地回答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，\"毕竟科技发展太快，谁知道五年后会出现什么新玩法？我记得好莱坞已经有用已故演员的数字形象拍完整电影的先例了。\"
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排民国法律典籍。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《上海租界法权案例汇编》，书脊已经泛黄。那是他在古董市场淘来的，里面记载着许多民国时期的外商欺诈案例。
苏芳突然笑了，那笑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。\"小叶，你变了。\"她凑近摄像头，红唇如血，\"不过这样更有意思了。合约我接受，明天让法务重签。但是...\"她的声音陡然转冷，\"你最好记住，在这个圈子里，太聪明的人往往走不长。\"
视频通话戛然而止。叶徽看着黑下去的屏幕，轻轻呼出一口气。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，里面是他特制的养生茶——黄芪、枸杞、西洋参，还有一小撮藏红花。茶已经凉了，苦涩中带着微微的甜。
手机又亮起来，是苏芳发来的短信：\"明早十点，星辰娱乐18楼，带上你的律师。\"短短一行字，却像是战书。
叶徽没有立即回复。他打开笔记本电脑，调出一段加密录音——正是刚才通话的全程记录。备份三份后，他点开一个名为\"防御性证据\"的文件夹，里面已经整齐排列着十七个音频文件，每个文件都标注着日期和对话对象。
他起身走到窗前，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。远处写字楼的LEd屏幕上正在播放《南方雨巷》的宣传片，他的侧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。叶徽拉上窗帘，回到书桌前，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。
翻开最新的一页，上面记录着近三个月来与苏芳所有的接触细节。他工整地写下今天的日期，然后详细记录了合约条款的修改内容和通话要点。笔记本的前半部分已经写满了类似的记录，有些页面上还贴着剪报和打印的邮件。
当叶徽终于合上笔记本时，书桌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五分。他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囊。那是他按照前世记忆缝制的，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个小小的\"叶\"字。解开系带，里面是几味特殊的药材，可以缓解用脑过度引起的头痛。
叶徽取出一小片人参含在舌下，又用银针在合谷穴轻轻点刺。片刻后，紧绷的太阳穴终于放松下来。他拉开另一个抽屉，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中药材，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标签。他取出几片茯苓和远志，放入一个小茶包中，准备明天泡水喝。
当他终于躺上床时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床头柜上摆着两样东西：一份完全由他拟定的新合约，和一本翻到折页的《民国商业诈骗案例研究》。书页上用红笔圈出了一行字：\"契约之毒，往往藏于介词之间。\"旁边是他用毛笔写下的批注：\"今之合约，犹胜昔之卖身契。\"
叶徽闭上眼睛，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。这场较量，才刚刚开始。明天去见苏芳前，他还要去拜访一个人——那位在法学院教授契约法的老教授，他需要再确认几个法律术语的精确含义。
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，远处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。叶徽在脑海中梳理着明天的计划：先去法学院，然后到星辰娱乐签合约，下午还要去中医馆复查...他的思绪渐渐模糊，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：得找个机会把那些民国时期的商业法律案例整理成册，这个时代的人太容易在合同上吃亏了。
在梦境的边缘，他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雨天的上海滩，看见父亲在书房里教导兄长们审阅契约的场景。\"一字之差，家产尽失\"，父亲的声音穿越时空，在他耳边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