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机城毁灭的轰鸣似乎还在耳膜深处震荡,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尚未平息,红袖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,在虚无的黑暗中沉浮。
她能感觉到自己妖魂核心的裂痕,如同破碎的琉璃,每一次微弱的思维波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。
归墟的污染、核舟辐射的反噬、强行催动龙气阻挡铁屠战斧的透支…三重毁灭性的伤害几乎将她彻底打散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丝微弱却带着脂粉甜香和靡靡丝竹的气息,如同游丝般钻入她残破的感知。
“海棠姑娘,三殿下已在‘听雨轩’候着了,您可仔细些伺候…”,一个尖细谄媚的嗓音,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。
“知道了,王妈妈。” 一个娇柔顺从,却隐隐透着一丝木讷的女声回应道。
海棠…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锚点,瞬间将红袖飘散的意识拉向某个具体的容器!
她“看”到了——一个布置极尽奢靡的闺房,巨大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娇艳却眼神空洞的脸庞。
镜中人穿着薄如蝉翼的桃红纱衣,云鬓半偏,金钗斜插,正是醉仙楼的头牌花魁海棠。
然而此刻,那空洞的眼眸深处,一点属于红袖的意识,正艰难地尝试点燃这具躯壳最后的生命力。
机会!这是天赐的喘息之机!也是…唯一可能获得情报的窗口!三皇子胤禛竟然就在此处!
红袖的残魂如同濒死的藤蔓,死死缠绕住海棠即将消散的魂魄,强行汲取着这具身体最后的气血生机。
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,那是强行夺舍的反噬,更是归墟污染与辐射在肉身中蔓延的灼烧感。
她强忍着,操控着海棠的身体,对着铜镜,努力牵动嘴角,挤出一个带着几分慵懒与媚意的笑容。
“扶我…去听雨轩。” 声音依旧娇柔,却少了几分木讷,多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沙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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醉仙楼顶层,“听雨轩”。
这里与其说是青楼雅间,不如说是一座微缩的江南园林。潺潺人工溪流绕室而过,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游弋。
窗外是精心布置的假山翠竹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。空气里弥漫着极品沉水香清幽冷冽的气息,混合着新沏雨前龙井的淡雅茶香。
三皇子胤禛并未穿皇族常服,而是一身低调奢华的墨色云纹锦袍,玉带束腰。
他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贵妃榻上,姿态闲适,指间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。
那张俊美得近乎阴柔的脸上,此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,目光落在刚被侍女搀扶进来的“海棠”身上。
“殿下。”
“海棠”盈盈下拜,身姿如弱柳扶风,媚眼如丝,恰到好处地掩饰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与灼痛。
“免礼。”
胤禛的声音温和,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穿透力,“都说海棠姑娘棋艺冠绝京城,今日得闲,特来讨教一番。不知姑娘可有雅兴?”
他指了指房间中央那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棋枰。棋枰两侧,放着两个紫檀木棋罐,罐身温润,隐有暗光流动。
下棋?红袖心中警铃大作。
胤禛绝非有闲情逸致寻欢作乐之人!这棋局,必是试探!是陷阱!但她不能拒绝,这是接近他获取信息的唯一机会。
“殿下相邀,海棠岂敢推辞。”
“海棠”嫣然一笑,莲步轻移,在胤禛对面的锦墩上坐下。
棋枰温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让她纷乱剧痛的意识稍微安定了一丝。
侍女无声地奉上香茗,胤禛随意地挥了挥手,侍女们如同无声的影子般退了出去,轻轻合上了雅间的门。
一时间,室内只剩下潺潺水声、袅袅茶香,以及棋罐开启时棋子碰撞发出的清脆玉响。
胤禛执黑先行,一枚墨玉棋子轻巧地落在天元位。
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打破了静谧,也拉开了这场无形交锋的序幕。
“听闻姑娘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,如今可大好了?”
胤禛落子的动作行云流水,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“海棠”略显苍白的脸上,语气关切,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。
来了!
红袖心头一紧,操控着海棠的身体,拿起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,指尖微微颤抖,落子时带着一丝刻意的犹豫和无力感:“劳殿下挂心,不过是偶感风寒,歇息几日便无碍了。”
胤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又落一子,攻势初显:“风寒?本王倒觉得,姑娘这病…来得蹊跷,去得也快。莫非是沾染了什么…不干净的东西?”
他话语轻柔,最后几个字却如同淬了毒的针,直刺要害!
红袖藏在“海棠”体内的残魂剧震!归墟的污染气息几乎要压制不住!
她强自镇定,操控海棠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委屈,指尖的白子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棋枰边缘,滚了几下:“殿下…殿下这话,海棠…海棠听不懂…”
她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深处那混乱的金芒。
“呵呵,玩笑罢了,姑娘莫怕。”
胤禛轻笑一声,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,优雅地夹起一枚黑子,落在棋枰一角,看似闲散,却隐隐封锁了一片白子的出路。
“只是这京城,近来颇不太平。千机城那边…听说闹出了好大的动静,火光冲天,甚是骇人。不知姑娘…可有耳闻?”
千机城!红袖的心沉了下去。
他果然在试探!千机城崩塌的余波,以及她与陆九霄等人的存在,必然引起了这位幕后黑手的警觉!他甚至可能怀疑她与千机城有关!
“千机城?”
“海棠”抬起迷茫的双眼,努力扮演着一个只知风月的花魁,“海棠整日在这醉仙楼中,只知琴棋书画,伺候贵人,外面天塌地陷的大事,哪里能知晓呢?”
她拿起一枚白子,手指依旧带着些许颤抖,落子时似乎心不在焉,位置显得有些软弱无力,仿佛被胤禛的话扰乱了心神。
棋局在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进行着。
胤禛的黑棋布局宏大,步步为营,落子沉稳有力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。
而“海棠”的白棋则显得飘忽不定,时而防守,时而冒进,却又往往后继乏力,漏洞百出,完全符合一个技艺尚可但绝非顶尖的花魁水平。
红袖操控着海棠的躯体,一边艰难地维持着伪装,一边将全部的残魂感知力都凝聚在胤禛的落子之上!
渐渐地,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涌上心头。
胤禛的棋路…太有章法了!这章法并非单纯的棋艺高超,而更像是在…描绘一幅地图!
她的目光看似迷茫地扫过棋局,实则通幽瞳残存的一丝洞察力被她强行激发!
混乱的视野中,黑白交错的棋子在模糊的感知里,渐渐褪去本身的形态,化作了一个个闪烁的节点!
黑子如坚固的堡垒、密集的驻点;白子如流动的暗线、潜藏的水道…纵横交错的棋路,勾勒出的分明是——东海沿岸曲折的海岸线!
以及,龙宫废墟外围海域的布防轮廓!
这是东海布防图!胤禛竟然将如此绝密的情报,以棋局的方式摆在了她的面前!
是狂妄的炫耀?还是致命的试探?他想看看她这个“花魁”能否看懂?或者…他根本不在乎被一个“花魁”看到?
冷汗浸湿了“海棠”内里的薄衫。
红袖强忍着灵魂撕裂和肉身灼烧的痛苦,继续扮演着那个懵懂无知的花魁,落子越发显得凌乱无章。
她必须输,输得自然,输得彻底,才能降低胤禛的戒心!
“啪!”胤禛一记犀利的“断”,彻底截断了“海棠”一条大龙的生机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,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:“姑娘,看来今日这棋运,不在你这边啊。”
“海棠”懊恼地蹙起秀眉,贝齿轻咬下唇,带着几分不甘和娇嗔:“殿下棋艺通神,海棠…甘拜下风。”
她轻轻将手中的几枚白子放回棋罐,动作带着认输的颓然。
“胜败乃兵家常事。”
胤禛心情似乎颇佳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带着一丝玩味,落在“海棠”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,“不过…本王从不白赢。这样吧,姑娘输了棋,便回答本王一个问题,如何?”
来了!真正的目的!红袖残魂高度戒备,操控海棠做出紧张又好奇的姿态:“殿下…请问。”
胤禛把玩着白玉扳指,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,声音却依旧温和:“本王最近,丢了些…小玩意儿。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“海棠”的反应,“是一些不太听话的…‘小东西’。据说被人藏起来了,藏在一个…很特别的地方。那个地方,本王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名字——‘天机牢’。” 他紧紧盯着“海棠”的眼睛,仿佛要看穿这具皮囊下的灵魂,“不知姑娘…可曾听过这个地方?或者,可有什么线索?”
天机牢!关押妖族的牢狱坐标!
红袖残魂深处涌起滔天巨浪!胤禛竟然在向她索要这个!他是在试探她是否知道?还是…他根本就是在利用她作为妖族可能存在的感应能力?
“天…天机牢?”
“海棠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努力思索着,随即怯生生地摇头,“殿下说的…海棠从未听过…听起来…好生可怕的地方…”
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,身体也微微瑟缩了一下。
胤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,直抵灵魂。
半晌,他忽然展颜一笑,那笑容却未达眼底:“罢了,看来姑娘是真不知情。是本王的不是,不该用这些煞风景的事情扰了姑娘雅兴。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轻佻,“既然姑娘输了棋,总得有些彩头。本王瞧你方才,似乎对本王这罐棋子…颇为喜爱?”
他指了指那装着白玉棋子的紫檀罐。
红袖心中一动。机会!
“海棠”的脸颊飞起两朵红霞,带着几分被看破心思的羞涩和贪恋,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罐白玉棋子:“殿下明鉴…这玉质温润,触手生温…海棠…确实从未见过这般好玉…”
“哦?姑娘倒是好眼力。”
胤禛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,随手从罐中捻起一枚白玉棋子,在指尖摩挲着,“此乃南海深处,万年沉船之中打捞出的‘龙宫沉香木’心材所制,非金非玉,却温润凝脂,冬暖夏凉,更自带一股清心凝神的异香。确非凡品。”
龙宫沉香木!红袖残魂剧震!这名字如同惊雷在她意识中炸响!
这是龙宫宝库中独有的神木!与洛清雪的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!胤禛手中竟有此物!这棋子…或许不仅仅是棋子!
“殿下…可否…” “海棠”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望,声音带着祈求的颤音,“赐予海棠…一枚?一枚就好!让海棠…时时把玩…睹物思人…”
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,带着花魁特有的挑逗与卑微。
胤禛看着眼前美人那楚楚可怜又充满欲望的模样,哈哈大笑起来,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与施舍的感觉。
“一枚棋子而已,姑娘喜欢,拿去便是。”
他随手一弹,那枚温润的白玉棋子便划过一道弧线,准确地落向“海棠”的怀中。
“海棠”慌忙伸出双手接住,如同捧着稀世珍宝,紧紧攥在手心。
触手温润,一股极其淡雅的独特木质幽香钻入鼻端。
然而,就在她指尖接触到棋子的刹那,一股微不可查的粉末,已从她指甲缝中悄然沾染到了棋子的底部凹槽处。
蜃楼粉!妖族秘传的追踪之物,遇水不化,遇火不燃,唯有特定妖力才能激发感应!
“谢殿下厚赐!” “海棠”欣喜若狂,将棋子紧紧贴在胸口,深深下拜。
胤禛含笑看着她,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。
他挥了挥手:“今日便到此吧,本王乏了。姑娘也早些歇息。”
“海棠”如蒙大赦,再次行礼,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棋子,在侍女的搀扶下,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听雨轩。
门关上的瞬间,她脸上所有的媚笑、欣喜、娇弱如同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极致的疲惫和痛苦,身体摇摇欲坠,全靠侍女支撑。
灵魂的灼烧和肉身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,几乎要将她这缕残魂彻底焚尽。
听雨轩内,胤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,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。
他缓缓踱步到窗边,看着外面精心布置的假山流水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。
“龙宫沉香木…” 他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,“老东西临死还惦记着…鳞血钥匙…呵…洛清雪…你又能逃到哪里去?”
他低头,看着自己刚刚弹出棋子的手指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枚棋子的温润触感,以及…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属于凡俗的奇异波动。
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,随即又舒展开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玩味。
一枚棋子悄然落下,被他随意地弃在棋枰一角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那棋局上,象征着东海布防的黑白棋子依旧森然罗列,如同张开的巨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