瑶儿回到辰荣山,梦里看见凤凰花雨落在白茫茫的雪地。
千万朵凤凰花裹着金焰坠落,朱红花瓣刺穿积雪时溅起青烟,雪地顿时浮出淡金的脉络。那些光纹蜿蜒游走,渐渐凝成一红一白两道身影:他们站在红与白的交界处。
她赤足奔向最艳烈的花丛中,积雪突然化作暖雾,遮挡住两道身影。
小夭担心瑶儿在山上待闷了,寻了些小动物陪她玩,每次瑶儿出门身后跟着一群小动物,浩浩荡荡看得玱玹一愣。
怎么兔子狐狸这么听话?
瑶儿连续问了三天岳梁,“你怎么还没办完事?”
岳梁每次看见这位小祖宗,不免怀疑是不是陛下派来监督他,雷打不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。
账目、商队全都查不出问题,那日被小祖宗发现火焰纹,玱玹开始深查,朝中应龙等人已经在为玱玹开脱,说是有人故意陷害,幸而山峰复原。
朝臣有人委婉询问恢复山峰的有功之臣,是否需要嘉奖。
西炎王收到暗探传回的消息,此刻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朝臣,“再议。”
少昊近水楼台先得月,趁着瑶儿失忆,当爹了!
瑶儿坐在树上远远看见一位青衫男子,扭头询问身旁恢复真身陪着她的烈阳叔,“叔,那人好看,他谁?”
“青丘狐狸。”烈阳傲娇地瞟了一眼。
“我知道,你认识?”瑶儿看见他的真身是白色九尾狐,“他冬天肯定不会冷,九条尾巴抱着自己。”
阿獙笑眯眯地看着瑶儿,飞在她面前,“瑶儿,你喜欢九尾狐吗?”
“喜欢,不过相柳哥哥的真身更喜欢,看起来威武霸气。”
阿獙.........“瑶儿,不能在外说出相柳的名字。”她这双眼睛,连相柳的真身都能看见。
“哦哦哦。”瑶儿连忙点头,她说漏嘴了,赶紧掏出桃子吃,堵上嘴。目不转睛盯着那位男子,瞧他向某处宫殿走去,等了一会,意外看见小夭带着珊瑚也进了宫殿。
他们认识!
“我要瞅瞅。”瑶儿身形瞬间消失在阿獙面前,烈阳习惯瑶儿不是灵体,还能神出鬼没的事。那晚她的术法不知以前何人教的,在他身后,他都察觉不到她的气息。
瑶儿从窗沿缝隙悄悄往里面看,瞧见两人抱在一起........
“璟,现在山峰恢复,涂山氏与中原氏族关系密切,你能帮玱玹在氏族面前说说话吗?”小夭仰头看着涂山璟的眉眼。
“我留在城中就是为帮玱玹转圜,我舅舅曋氏族长态度已经缓和。恢复山峰的小殿下是何人?现在其余氏族听闻山峰恢复,倒不似之前那么愤怒。”从那日在场的氏族口中得知,皓翎的小殿下。但至今皓翎王并没有宣告天下,皓翎诞生小王姬的事情。
而且小殿下是岳梁带来的,所有氏族都在猜测小殿下的身份。
“那就好,能让大家改变态度,已经很好了。”她不知道的时候,璟为她做了很多事。这些年默默在丰隆身后出谋划策,扶持玱玹。
小夭情不自禁扬起头,吻上涂山璟。
涂山璟身躯一滞,拥住小夭,回应她的爱意。
阳光将涂山璟的影子投在茜纱屏风上,像一株温柔的青竹弯折下来。小夭仰头的瞬间,他呼吸里的冷冽在唇瓣相触时骤然化作灼热的雪松气息。
她踮起的脚尖让石榴裙摆扫过他的衣衫,他扣在她腰后的手倏然收紧,十多年的想念在这一刻溃不成军。
小夭睫毛轻颤,像蝴蝶翅膀扫过他泛红的眼尾。
涂山璟的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,所有运筹帷幄的从容都碎成急促的喘息。他忽然侧首加深这个吻,用舌尖描摹她的唇纹,仿佛要刻画浓浓思念。
不是都亲脸颊吗?怎么亲嘴?瑶儿目瞪口呆地瞧着两人难舍难分的模样。
啃了一半的蜜桃\"啪嗒\"砸在窗台上,桃汁顺着雕花木棂滴成浅粉的溪流。
她扒着窗缝的十指掐进木头,瞳孔里倒映着纠缠的衣袂。原来清冽如泉的男子被亲吻时,后颈会浮起那样艳丽的红潮;原来总爱逗弄自己的姐姐,此刻软得像一泓雪水。
窗外的动静,惊得屋内两人骤然分开。涂山璟迅速将小夭护在身后,袖袍滑出的淬毒银针射向窗口。
小夭从涂山璟怀里看清窗外的小身影,立刻将涂山璟的银针打落,火速从他怀里出来,走向窗边。
“有没有受伤?”小夭打开窗户,将瑶儿抱进来,蹲在她面前检查有没有受伤。
瑶儿呆呆地看着小夭唇瓣,下意识摇了摇头。
涂山璟的目光落在被小夭抱进来的女童身上。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年纪,肌肤如新雪。眉似初春柳叶,眼若琥珀含光,稚气未脱却已透出几分清媚。鼻梁秀挺如白玉簪,唇珠微嘟似樱蕊。
金丝襦裙下露出半截玲珑脚踝,珍珠流苏随她咬唇的小动作叮咚作响,天真里藏着掩不住的灵韵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星眸,琥珀色瞳孔,日光下流转着蜜糖般的暖金。此刻正因惊惶而睁得溜圆,像两丸浸在清泉里的黑水晶。
涂山璟凝视那双眼睛,越看越像一个人,脱口而出,“瑶儿?”
小夭检查的动作微微停顿,站起身牵住瑶儿的手,低眸笑盈盈地看着瑶儿,“瑶儿,对他有印象吗?”
怎么每个人都要问问自己认不认识?有没有印象?瑶儿仰着脖子瞅着眼前的男子,“没有,不过长得好看。”
小夭.......还是脸!“璟,瑶儿失忆了,她现在谁都不认识,在外唤她大名....灵曜。”
涂山璟听见小夭嘴里的话,蹲在瑶儿身边,认真观察起她的长相,隐隐能看出她以后的模样。
眉眼含笑,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,“瑶儿,重新认识一下,在下涂山璟。”涂山璟向瑶儿伸出手,瑶儿看了看那只修长白皙的手,本能地握住,上下晃了晃。
“你好呀。”
动作还记得?涂山璟疑惑一闪而过,听见她软糯的声音,疑惑立刻消失。之前的朝瑶不会发出这种甜甜软糯的声音。
“瑶儿,你在窗户外面做什么?”瑶儿看见两人接吻,小夭神色有些不自然,瑶儿现在还是小孩子,什么都不懂。
“我看见你过来了,过来找你。”瑶儿困惑地望着小夭,“你为什么亲他嘴唇?甜吗?”
童言童语弄得小夭和涂山璟,一个脸色发烫,一个耳垂泛红。
瑶儿见两人低着头,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样,更加困惑了。“你自己亲的,他也亲你,你们怎么害羞?”瑶儿摇了摇小夭的手,“你们不想告诉我,我去问二姐。”
小夭一听瑶儿要去找阿念,赶紧把瑶儿牵紧,再次蹲在她面前,“他是姐姐喜欢的人,所以才亲他。他的身份不方便,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二姐,瑶儿要替姐姐保密。”
瑶儿........怎么人人都不方便?他也是义军?“你哥哥知道吗?”
“他知道,烈阳与阿獙也知道,其余人不知道。”小夭望着瑶儿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,以前的瑶儿总是那么聪慧狡黠。
“那...那我不告诉他们。”瑶儿犹豫一会还是决定替小夭保密,回头看着涂山璟,“你们再亲会,亲完找我玩。”笑了笑跑出殿门,跑去找烈阳叔他们求证。
涂山璟.........再亲会?他是太久没接触过小孩子,小孩子的想法都这样?
小夭...........站起身就捶了一下涂山璟,不由得埋怨。“要是把瑶儿带坏,唯你是问。”
“带坏了,我赔钱。”涂山璟微笑着搂住小夭,两人坐在榻上。“瑶儿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那日亲眼看见瑶儿灵体消散,今日突然变成小孩子,饶是他见多识广,也没听过起死复生的事。
小夭将如今瑶儿情况告知给涂山璟,“外面的小殿下就是瑶儿,此事得保密。璟,我不想瑶儿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。”
“嗯,这次我会保护好你妹妹的。”涂山璟想起刚才瑶儿那副懵懂的模样,这要是被以前那群人知道瑶儿变成天真可爱的小孩子,等瑶儿恢复记忆,估计要提着剑挨着挨着封口。
小夭一想到被瑶儿看见亲吻,脸颊愈发滚烫。蛮横地说道:“下次把窗户关好!”
“我的人都在外面守着,屋内还有禁制之术,你这妹妹太厉害,不好拦。”涂山璟没想到瑶儿能不声不响避开众人,看见他们。
小夭知是瑶儿那双眼睛,立刻闭口不言此事,转而与涂山璟说起岳梁之事。她担心时间太久,岳梁发现藏在山峰里的士兵。
“岳梁怕瑶儿?”涂山璟听辰荣族长讲过岳梁对小殿下的态度,谨慎小心。
“玱玹因为第一次骗她,瑶儿当着玱玹的面向父王告状,玱玹挨了一顿刺,獙君说瑶儿又把始冉打了。现在瑶儿变成小孩子,以前是暗着宠,现在明面宠。”
涂山璟沉吟片刻,摩挲着小夭的手背,“现在证明玱玹与此事无关,岳梁拖延时间不愿意回去,可能存了留在中原的心思。丰隆他们有计划了,逼着岳梁回去。”
瑶儿回到叔叔们身边,跃上树坐在阿獙身侧,“阿獙叔,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亲嘴?”
噗通!烈阳惊得没站稳,连翅也忘记展开,径直坠下树,在地上踉跄两步才站稳。
阿獙错愕地瞪着瑶儿,“瑶儿,你看见什么呢?”
“我看见姐姐与涂山璟亲嘴,姐姐说她喜欢他,还说这件事不能告诉二姐,玱玹与你们都知道,你们知道吗?”瑶儿眼里盛满求知欲,水灵灵地看着阿獙叔。
这.....阿獙思索着瑶儿原来不正经的模样,不拘束她本性,但五六岁的小孩子,看见这个是不是也不太......正经?
“这事我们知道,喜欢不一定亲...亲嘴。拥抱,拥抱最好。”阿獙尴尬地笑着,老骨头带孩子有心得,真难为他们没带过孩子的年轻骨头。
涂山璟与小夭私下的见面就没彻底断过,小夭愿意。提醒几句,小夭总说她心里有数,深知她性子,劝也劝不住,况且是男女之事,烈阳也不再多说什么。
瑶儿听阿獙这么说,这话的意思就是可以亲,若有所思点了点头。“姐姐与涂山璟会变成爹娘那样吗?”
阿獙见到她为此事沉思,笑着开口,“变成爹娘那样不好吗?一人一世。”
小身影晃着脚丫,瑶儿指尖还沾着树梢的晨露,掰着树叶说话:“娘喜欢,可我不喜欢。我也不喜欢外爷那样,娶人家又谁都不喜欢。我没说娘不好,我只是不想成为娘那样,喜怒哀乐系在一个人身上,娘一颗心都在爹身上,但爹身上担着许多事,娘在他心里只有这么大。”
瑶儿指着自己的指甲盖,“天天待在一个地方,不腻吗?我是娘,我早跑了,爹长得好看,天天看也会腻嘛,多看几个不好吗?万一有更好的看,嫁人太不划算了。”
瑶儿想着要自己待在一个地方一辈子,忍不住打个冷战。她现在就很好嘛,王宫玩烦就去海边玩,皓翎玩玩,西炎乐乐。
烈阳听见瑶儿的言论,两翅膀一搭,听不见!本性如此,改不过来了。不恢复记忆,长大也是不正经的模样。
阿獙瞅着她的指甲盖,用翅膀给她拍开,“要是遇见一个全心全意,心里只有你的人呢?你把自己当做你爹,有人全心全意待你不好吗?”
“不好!”瑶儿干净利索地摇头,“我要是不知道他全心全意,我心里还好受点。知道人家全心全意盼着我,我又想到处玩,感觉对不起人家。”
瑶儿把脸埋进他翅膀绒毛里,闷声说:“就像二姐藏起来的蜜饯罐子吗?掏空了才显得珍贵?”她抬头时,山风正巧吹散她发间鲛绡带,“可蜜饯吃多了牙疼,风景看多了眼睛亮,这不是很公平嘛?”
“围着一个人转,那个人不见了,会不会变得很孤独?”
阿獙用翅膀拍了拍瑶儿,“会,所以有人选择生死相随。”
瑶儿.........喜欢一个人还得死,“不要,我不要喜欢一个人,我要喜欢很多人!我死了也不要别人追随,太吓人了。”
这就跟欠钱一样,她死了还得欠条命。
瑶儿扯了把树叶幻做蒲公英吹向山谷。看着漫天飞絮,她扳着手指数:“一愿他爱的花儿年年开,二愿他养的狗儿有人喂,三愿...”忽地转身揪住阿獙的狐毛,“要是都跟着死啦,谁来实现这些心愿呢?”
“瑶儿说到做到,别为一个人赔上命。”阿獙见过玱玹与小夭的变化,不免想着,生死相随,感动的到底是谁?
他们死了,了无遗憾的死了。不说家国大义,父母呢?孩子呢?活在世上的人该如何面对?
瑶儿注视着苍翠欲滴的山林,肯定地说道:“我要是很喜欢一个人,他死了,我会好好活着,帮他把未做完的事情做完,看重的东西保护好,用我的眼睛替他看看世间。”
树梢的露珠正滴在烈阳的羽尖。烈阳看着水珠里倒映的瑶儿,她眼里有赤宸焚林时的火,阿珩望月时的霜,却独独没有阴霾。
裹在桂花糖般的童音里轻轻巧巧说出通透的稚言。
阿獙咧着狐狸嘴,笑容灿烂,想明白为何他们之前担忧的事,在瑶儿心里从来不是担忧。
哪怕相柳的结局不如人意,瑶儿也不怕。
当生死成为爱情的度量,殉情者的血便凝成琥珀,将刹那的炽热固化成永恒的标本。然而琥珀中的飞蛾翅膀再美,终究是生命凝固的遗骸。
最动人的相随从不在同穴而眠,而在倾颓的屋檐下,有人颤抖着为你系紧伤口渗血的布条。真正的深情应是竹筏载着伤者渡河,而非抱着沉石共坠寒潭。
活着延续未竟的晨昏,比成为墓碑上并排的姓名更需要勇气。前者用余生扛着两个人的星光赶路,后者不过是风化在青石上的浪漫。
生死相随的悲壮如海市蜃楼,迷醉的是看客的眼睛。而真爱在人间扎根的模样,往往是两株伤树互相支撑着年轮,让新芽从焦黑的雷击处萌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