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郑岩的有感而发,谈迦有点意外。
她一直以为这案子最难的是正义小职员无法审判邪恶大领导。
就算拿到了真相也难以动摇对方,而主角团和受害者多人丧命,隐忍数十年才能得到一个人倒众人推的好机会。
——谈迦看过挺多刑侦剧,特别是发现自己会梦到凶手视角后。
剧里涉及到高位领导的事,不管是冤案错案还是草草了事的案子,大部分都是这种情节。
但郑岩除了前两天遮遮掩掩外,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这一点。
还有空思考系统的腐败人性的扭曲。
对此郑岩说:“都让你少看点电视剧了。正义小职员也有自己的领导,这种事不找领导难道还要靠我一个人扛啊,我又不是地基。”
谈迦恍然大悟。
消息顺利递给靠山之后就是领导和领导的对攻了,他们前两天的猥琐发育只是为了防止在领导知道这件事之前被灭口。
她始终悬着的心沉沉落地。也有空参与人性的扭曲的讨论了。
“所以一斤六两的野蜂蜜背后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就是你想的那样。扶贫工作也是有预算分配的,上面的人视察各区县情况的时候,走到文家村,说了句怀念童年吃过的高山蜂蜜的话,下面的人立马就看到了机会,让村里的人临时取最好的蜜,准备事后送给领导。”
“文家村的人也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,能让村里发展起来,所以找了最机灵的两个小伙子爬山取蜜,一个是文武,一个叫文健。”
“你没去过旁边的区县村镇,不知道文家村的峭壁有多高多险,过去十几年,采蜜的人死了一大半。我当年刚做警察,还去那里劝导过村里人。”
“但那里的野蜂蜜之所以好,就是因为山高,峭壁上长着普通海拔高度不能生长的稀缺植物,形成的蜜药用价值很高。过去有专门的养蜂人移动蜂巢到山脚,但因为各种原因,成蜜量不高,被称为二等货,还是比不过山上野生野长的蜜受人追捧。村里人缺钱了,还是会冒着风险登山取蜜。”
“但文健的死,其实很可惜,他是取了蜜之后,下山的时候摔死的。”
“文武拿着取来的蜂蜜送给了领导。但朋友死了自己却活得好好的,让他心里难安,文健的爷爷奶奶说那段时间文武天天都去给他们捡柴烧火干活儿。”
“可能他思来想去,才决定鼓起勇气去找领导们,想替文健一家人申请点赔偿金,因为他家只剩两个老的了。他们没把他的死记在那些领导头上。”
有的人就像活在始终阴雨连绵的地方,生命的逝去和降临所带来的痛苦和喜悦,都被密密的雨幕遮挡住,只有很用力的哭喊和很振奋的啼哭,才能让一点情绪传到他们脸上。
文健的死并不如何壮烈,也没有多少人痛苦。
他的爷爷奶奶还活着,继续着为期不多的日子。
当初活下来的文武,却一家人全都死了。
郑岩摸了根烟出来,却没抽,捏着手里,继续说:“文武年纪不大,真心实意想为文健的死争取一点补偿,去工地干小工被砸死了还能得到赔偿呢。”
“但他这个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了。可能那些人觉得他是在威胁他们,也可能只是觉得,送给大领导的蜂蜜居然赔上了一条命,等于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工作出了大错。不管怎么样,事情要是被捅出去了,当初提议取蜜的人肯定都要被清算,所以想要把事情瞒下来。”
“大领导在感慨这口蜂蜜还是过去的好味道的时候,三级的领导给下面四级的小领导发送了信号,四级的人紧急给村镇的人下达了任务,最后一层的人粗暴地处理了文武。”
“但这一切被周祈安的监控拍到了。于是他们又开始和周祈安父子周旋,解决不了,又一层层往上找领导帮忙,企图在被发现之前‘拨乱反正’。”
“在大领导把那罐蜂蜜随手送人的时候,下面的人为了掩盖一斤六两的蜂蜜的来源,已经杀了不只一个人,甚至敢对警察下手了。”
一切的一切,只是因为那一斤六两蜂蜜。
为了不给领导的扶贫政绩沾上污点,为了不让自己做错事被发现,为了让拨款预算不受影响……
一场犯罪涉及的人太多时,为了阻止曝光,就会有更多的犯罪出现。
讲述完,郑岩沉沉叹气。
“办这种案子最难受。当初明明有正常解决的办法,最后做选择的人却都无一例外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,导致多了很多不必要的死亡和牺牲。”
小钱还是个刚进刑警队没多久的年轻人呢,年轻有为,如果活下来,二三十年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警局的老大,开始下一个三十年的辉煌。
可惜了。
谈迦捏着面塑没说话,过了会儿突然说:“真想让上个案子的严舒林来看看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,上帝之手能设计出这样的故事吗?”
社会模拟器始终都是程序运行,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有序,规则。
但真实的生活总是容易朝着无序的状态发展,蝴蝶效应和墨菲定律总是无时无刻不发生着。
上帝来管这摊子事,也得多找几个分身一起加班。
没想到她听完故事是这个反应,郑岩的情感共鸣陡然被梗了下。
“……他们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挺像。”
谈迦若有所思:“要是当初碰到一起了——”
说不清是严舒林这个单打独斗的上帝之手会赢,还是拥有团伙意识的套牌正义之师更胜一筹。
郑岩打断她的思考:“这种危险想法不要有。你要是实在操心案件进展,可以去法医那儿围观尸体解剖。”
这两天不少人绕路过去参观那几具被竹笋捅破的尸体,然后干呕着离开。
谈迦问:“大家不忙吗?我看调查组的人都闲了一半。”
“上面派了专案组下来。货真价实,走正经途径来的那种。其中一个人你还认识,就是杀童案里的安警官。”
那不就可以完全放心了?这样也好,他们只需要查前因后果,查线索查动机,找出凶手是谁,剩下的事让其他人来解决。
避免再遇到连环自杀案里类似姓蒋的狗东西的人,被气得想犯罪。
她准备原路返回。
“那我回医院再住一天。”
“等一下,”郑岩看着她欲言又止,咳嗽一声严肃说,“要是安警官来医院看你,跟你说些什么去他那儿当徒弟之类的话,不要答应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