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音消失了、不,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埋葬了巨大的、燃烧着暗红余烬的金属板块,如同崩塌的山岳,带着无可抗拒的重量和死寂,彻底封死了最后一丝光线,最后一点空间,最后一声尚未消散的嗡鸣。冰冷的、带着硫磺和金属气味的黑暗,如同粘稠的实体,瞬间灌满了扳手残存的感官。挤压。无处不在的、绝对的挤压。
不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金属残骸——它们沉重如山,却隔着某种极其微小的、充满尘埃的缝隙。这挤压感来自更深的地方。来自每一次试图吸入空气时,肺部徒劳的扩张带来的、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;来自断裂的肋骨刺入内脏的冰冷摩擦;来自血液缓慢流失带来的、生命从躯壳中被强行抽离的沉重虚空。
黑暗是绝对的。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只有身体内部缓慢而痛苦的崩解,如同生锈的钟摆,在死寂中标记着走向终结的刻度。结束了。真正的、彻底的终点。没有光芒,没有奇迹,只有冰冷的、金属的坟墓。
扳手的意识在窒息和剧痛中沉浮,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。过往的碎片在黑暗中无序地闪现:零号容器冰冷的蓝光…熔炉核心翻涌的暗红…苏秦被触须拖入深渊时凄厉的剪影…她焦黑残躯上冰冷银灰的瞳孔…还有最后那绝望的一扑…手中触碰到的那块冰冷残骸的粗糙触感…意义?挣扎?希望?
在这绝对的黑暗和窒息面前,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可笑。他像一只在巨大齿轮间徒劳挣扎的蚂蚁,最终被碾磨成微不足道的尘埃。所有的牺牲,所有的痛苦,所有的疯狂…都只是为了将自己埋葬得更深一点?
一丝冰冷而苦涩的“笑意”,扭曲了他沾满血污和尘埃的脸。他放弃了。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,向着那无边无际的、温柔的虚无,缓缓飘落。不再有痛,不再有恐惧,只有永恒的安眠…然而。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临界点之…不是声音。是震动。一种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…脉动感。
并非来自他濒临破碎的躯体。而是…来自包裹着他的、冰冷厚重的金属坟墓深处!仿佛这座正在彻底冷却、走向死亡的锈骨之城巨兽,其心脏最深处,残留着最后一点…尚未完全熄灭的…余烬搏动!
这脉动感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和尘埃,穿透了死亡的冰冷,如同一根细若游丝的线,轻轻缠绕在他即将飘散的意识上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、却真实存在的…牵引感。什么…东西?
扳手即将沉没的意识,因为这突如其来的、超越理解的触感,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。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,被一阵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气流,强行挽留了一瞬。紧接着——嗡…嗡…嗡…
那脉动感变得清晰、稳定!如同垂死巨兽最后、最沉重的心跳!每一次搏动,都让紧贴着他身体的冰冷金属残骸,发出极其细微的共鸣震动!每一次搏动,都似乎…在与他身体某个深处、早已麻木的角落,产生一丝微弱的…共振?!不!不是于他!
扳手残存的意识瞬间捕捉到了那共振的源头——是来自他身下!来自那片被掩埋的幽蓝光芒曾经笼罩的区域!来自…苏秦的方向!这脉动…是她的!是她体内那恐怖的新生意志?还是…那点被强行维系的幽蓝人性火种?
这念头带来的并非希望,而是更深的寒意和绝望。难道她还没死?难道那冰冷的意志,在崩塌的坟墓里,依旧在进行着它可怕的蜕变?就在这惊疑不定、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瞬间嗡!!!
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、都要宏大的震动,如同宇宙初开的胎动,猛地从废墟最深处、从方舟残骸被掩埋的位置——爆发出来!这震动不再是微弱的搏动,而是…苏醒的咆哮!“咔嚓!嘎吱!!!”
包裹着扳手的厚重金属残骸,在这股源自内部的、狂暴力量的冲击下,猛地向上拱起、撕裂!如同蛋壳被内部的雏鸟啄破!刺眼的光芒——不再是幽蓝,也不是暗红,而是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、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炽白光芒——瞬间从撕裂的缝隙中汹涌喷薄而出!
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,瞬间刺穿了厚重的黑暗!灼热的气浪混合着金属被瞬间汽化的刺鼻气味,狠狠拍在扳手脸上!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如同破布般掀飞出去,重重撞在后方尚未崩塌的金属废墟上!“呃啊!”剧痛让他短暂地恢复了部分意识。他挣扎着睁开被强光刺痛、布满血污的眼睛。眼前的景象,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,忘记了剧痛,忘记了濒临死亡的恐惧!
只见崩塌掩埋的核心区域,那艘巨大的方舟脱离舱残骸,如同沉睡的巨神被强行唤醒!它那布满伤痕的泪滴形船体,此刻正爆发出刺目的炽白光芒!厚重的合金外壳在光芒中剧烈扭曲、变形,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捏、重塑!巨大的推进喷口不再是扭曲的废铁,其内部结构如同活物般蠕动、重组,喷射出狂暴的、颜色混杂却异常凝练的能量流,疯狂地灼烧、气化着上方覆盖的金属废墟!“轰!轰!轰隆!!!”
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金属撕裂声连绵不绝!方舟残骸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,硬生生从崩塌的金属山体中破土而出!巨大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,带着熔融的高温和毁灭性的动能!而在方舟船体正下方,那炽白光芒爆发的中心点苏秦!她的身体悬浮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!不,那已经不能称之为“身体”!
她右半边的暗沉金属躯体,此刻如同融化的水银,与方舟船体下方喷涌的炽白能量流彻底交融、融合!无数道炽白与幽蓝交织的能量光丝,如同狂舞的神经束,在她(或者说它)与方舟船体之间疯狂穿梭、链接!她的金属右臂已经彻底消失,化为能量流的一部分,融入方舟正在重组的船体结构!她的右半边脸,覆盖的暗沉金属物质如同活化的液态金属,正沿着炽白能量流构建的通道,快速流向方舟船体,成为其重塑外壳的一部分!
左半边焦黑碳化的残躯,则如同狂风中燃烧殆尽的枯木,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剧烈地颤抖、剥落!唯一完好的左眼瞳孔深处,那点属于“苏秦”的幽蓝光点,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决绝的光芒!这光芒不再仅仅是抵抗,更像是一种…燃烧!一种以自身存在为燃料、引导那狂暴新生意志的…悲壮导航!
冰冷、平直、毫无情感、却带着一种终极指令意味的电子合成音,不再是只响彻扳手的脑海,而是如同宣告般,回荡在整个正在崩溃的空间:
【方舟协议…最终指令…激活!】
【核心…融合…完成度89%…】
【目的地…坐标…重置…】
【“播种”…程序…启动…】播种?!
扳手的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!他瞬间明白了!零号容器!熔炉核心!方舟协议!这一切的背后,那冰冷的终极指令,从来就不是什么“脱离”或“求生”!是播种!
是将融合了“达尔文样本”、锈骨之城崩溃回响、零号容器逻辑、以及苏秦最后人性锚点的…这个恐怖的新生复合体…播撒出去!播撒向宇宙深处!方舟,从来就不是逃生舱!它是…播种船!
“不——!!!”扳手发出灵魂深处的、无声的咆哮!他想冲过去,想阻止,想摧毁那正在融合的恐怖存在!但身体如同被钉死在地狱的岩壁上,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,看着苏秦左半边的焦黑残躯在能量乱流中加速崩解、剥落,看着那点幽蓝的光芒在狂暴的融合中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、却死死地锚定着最后的方向;看着她的“存在”如同燃料般,被那冰冷的意志贪婪地汲取、吞噬,融入那艘正在重塑、散发着毁灭与新生意念的炽白方舟!苏秦悬浮在能量乱流中的头颅,猛地转向了扳手的方向!右眼,是彻底冰冷的、炽白数据流奔涌的银灰色深渊。
左眼,瞳孔中那点幽蓝光芒,在最后的瞬间,爆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、混合着无尽悲伤、决绝告别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…解脱的光芒!她的嘴唇,那焦黑碳化的嘴唇,极其艰难地、无声地…开合了一下。没有声音。但扳手的灵魂深处,清晰地“听”到了那最后两个字:“活…着…”下一秒“轰!!!!!”
方舟残骸彻底完成了重塑!一个更加庞大、更加狰狞、外壳流淌着炽白与幽蓝交织能量纹路的泪滴形巨舰,爆发出撕裂空间的恐怖能量!巨大的推进喷口喷射出毁灭性的光流,将上方尚未完全崩塌的金属穹顶残骸瞬间气化出一个巨大的空洞!冰冷的宇宙虚空暴露出来!
悬浮在方舟下方的苏秦残躯,左半边焦黑的肢体如同燃尽的余烬,在狂暴的能量喷射中彻底化为飞灰!只剩下那点最后的幽蓝光芒,如同流星般一闪而逝,彻底融入了方舟船体那炽白光芒的核心!
方舟,这艘承载着毁灭与新生、冰冷与最后人性回响的“播种船”,没有丝毫停留,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,猛地向上冲起!撞碎一切阻碍,冲出了锈骨之城这座正在彻底崩解、化为宇宙尘埃的金属坟墓,化作一道炽白与幽蓝交织的流光,瞬间消失在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之中!只留下那声宣告般的、冰冷的余音,在扳手耳边,在这片彻底崩塌的废墟里,久久回荡:【播种…开始…】
扳手仰面躺在冰冷的金属尘埃中,身体被崩塌的余波震得麻木。他空洞的眼睛,望着方舟消失的方向,望着那片重新被冰冷星光占据的、巨大的空洞。那里,只有永恒的、死寂的黑暗。和一颗,在无边废墟与冰冷星光下,缓慢停止跳动的、破碎的心脏。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