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那片黑。
没有上下左右,没有远近深浅,王耀阳像悬在半空,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。他试着抬脚,依旧踩不到实底,只有种沉沉的滞涩感,像陷在没过膝盖的泥里。
“……稳……”
声音又响起来了,比上次更模糊,像隔着层厚厚的棉絮。王耀阳凝神去听,那声音忽远忽近,有时像在说“稳”,有时像在说“等”,还有时带着点细碎的嗡鸣,分不清是字还是别的什么。
他忽然想起这几日的忙乱:阵道坊的弟子越来越多,问的问题也越来越杂,既要教机关术,又要讲阵法;断云峰采穿石藤的任务刚交,周奇又带来个护送商队去黑风谷的活计,贡献值给得高,却要穿过三段险滩;还有苏长老前几日扔给他的《地脉图》,让他标出宗门附近适合布防御阵的山坳,光看图就得耗上大半天……
事情一桩接一桩,像赶在他前头似的,容不得半点歇脚。昨晚刻机关爪时,指尖都有些发飘,差点把齿轮装反了。
“……别急……”
那声音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,带着点说不清的安抚。王耀阳忽然定住了——是啊,他最近是太急了。急着教完这个教那个,急着接完这个任务接那个,急着证明凡根也能把路走宽,却忘了自己最开始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。
他想起刚入外门时,对着《淬体要诀》一字一句啃的耐心;想起在寒潭里泡着,任由寒气一点点渗进骨头缝的韧劲;想起第一次用聚气锤砸青石,砸到胳膊抬不起来也没放弃的憨劲……那时候哪有这么多念头,只想着“再试一次”。
黑暗里忽然闪过阵道坊的画面:林松拿着歪歪扭扭的螺旋桨,笑得一脸傻气;周奇蹲在地上研究机关爪,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;还有那个凡根的杂役弟子,捧着《观山看海篇》看得入神,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摩挲……这些画面不疾不徐,带着股踏实的暖。
“……踏……”
声音又变了个调,这次像是“踏”。王耀阳心里一动——踏,踏在实地上。
他忽然不想往前走了。就悬在这片黑里,听着那模糊的声音,感受着那点沉沉的滞涩。这感觉竟不难受,反而像只无形的手,轻轻按住了他最近总往上蹿的火气。
可不是么?急什么呢?
阵道坊的弟子们不怕等,他们更需要扎实的本事,而不是囫囵吞枣的皮毛;商队的任务再急,也得先看好险滩的水势,算准涨潮的时辰,不然白白送命;《地脉图》上的山坳,得亲自去丈量过石纹、摸过土壤,标出来的才叫“准”,不然就是纸上谈兵。
他这凡根的路,本就不是靠“快”铺成的,是靠“实”。
“……嗯……”
那声音像是轻轻应了一声,随即淡了下去,像潮水慢慢退远。王耀阳悬着的身子忽然一轻,眼前的黑暗开始松动,边缘透出点朦胧的亮。
他睁开眼时,天刚蒙蒙亮,窗纸上的青白比往日柔和些。屋里静悄悄的,只有木柜上的铜壶滴了一声水,“嗒”,清晰得很。
王耀阳坐起身,这次没冒冷汗,心口也不发闷了,只觉得松快,像卸下了肩头的重石。他摸了摸枕边的《地脉图》,纸页边缘被他昨晚翻得有些卷,此刻看着,倒没那么急着要标完了。
“是该慢下来了。”他对着空屋轻声说。
穿衣时,手指碰到木柜上的机关爪,铁爪的冷硬透过指尖传来,踏实得很。他忽然想,今天不忙接新任务了,先带着阵道坊的弟子去后山,把上次没讲完的“溪流改道阵”好好演示一遍;《地脉图》也不急,下午先去山坳里转一转,摸摸岩石的温度,看看草木的长势,比对着图纸瞎猜靠谱。
推开房门,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潮气,吹得人心里透亮。演武场传来整齐的呼喝声,是外门弟子在练拳,一招一式,沉稳健当。
王耀阳笑了笑,转身往灶房走。先煮碗灵米粥吧,慢慢喝,喝热乎了,再去想今天该做些什么。
那片黑,那句模糊的“稳”,倒像是剂良药,让他在往前冲的时候,忽然想起该低头看看脚下的路,是不是走得太急,踩得不够实。
路还长,慢慢走,总能走到想去的地方。他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