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面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被长辈厚爱所感动的羞赧,微微垂下眼睫,声音轻柔,“姑母的心意,晚儿心领了。都是一家人,姑母实在不必如此破费,倒显得生分了。”
她顿了顿,“表嫂的身子要紧。这样吧,我明日就设法给柔嘉公主递个帖子,求公主帮忙请位妇科圣手来,姑母和表嫂也能真正安心些。”
她话音落下,清晰地看到沈念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。
而江氏,则明显松了一口气,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,连声道,“好好好!晚儿,这就太好了!姑母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!姑母就等你的好消息了!”
江晚卿唇角噙着一抹极浅的笑。
安心?只怕是惊心吧。
是该让沈念,也看清这宋府温情脉脉面纱下,裹着的是怎样一副剧毒心肠了。
*
几日后,宋府主院。
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水香气。
须发皆白的孙太医收回搭在沈念腕上的手指,沉吟不语。
他微闭着眼,指下仿佛还在感受着那脉象的异样,滑脉之下,藏着一股奇特的滞涩与虚浮,更有一种……不易察觉的侵蚀之力。
江氏紧张地搓着手,陪着笑问,“孙太医,您看念儿这胎……可还安稳?她这气色,总是不见大好,胃口也差,我们心里实在是不踏实。”
沈念更是屏住了呼吸,指尖冰凉,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老太医身上。
孙太医缓缓睁开眼,扫过沈念蜡黄中透着青黑的脸。
他捋了捋银须,“少夫人此脉,滑中带涩,尺脉尤显浮弱无力。确系气血两亏,根基虚浮,难以供养胎元之象,此乃其一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锐利,“脉象之中,更隐有金石燥烈之邪气滞留脏腑,隐隐有损及胞宫之兆此邪气盘踞非一日之功,若老朽所断不差,少夫人未有身孕之前,日常饮食或汤药之中,恐混有微量的珠沙之毒!”
“朱砂?”江氏骇然失声,脸色瞬间煞白,猛地站起身,带倒了身侧的绣墩也浑然不觉,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!孙太医,您是不是诊错了?念儿的饮食汤药,都是我亲自过问,最是小心不过的!怎会有毒?”
她惊惶失措,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侍立的嬷嬷和丫鬟,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惊怒。
沈念更是如遭雷击,浑身剧震,原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褪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孙太医解释道,“此‘珠沙’非彼‘朱砂’,珠沙之毒乃出自苗疆。”
他目光沉沉,继续道,“且,少夫人宫脉受损之象甚为明显。此等损伤,绝非寻常体虚所能造成。观其脉象痕迹之深,倒像是……曾长期服用过绝人子嗣的虎狼之药!药性虽被强行压下或中断,然其寒毒已深种,损及根本,即便侥幸有孕,也如沙上筑塔,凶险万分!”
“绝……绝子嗣的虎狼之药!”江氏的声音彻底变了调。
她踉跄一步,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,看向沈念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震惊。
她猛地想起沈念嫁入宋家近一年才艰难有孕,想起她异常虚弱的状态……难道……
绝子嗣的药?长期服用?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。
她想起成婚初期,宋序温柔端来的那些“补身”汤药。
那些甜蜜的关怀,此刻都化作了狰狞的毒蛇,噬咬着她的心脏!
她腹中的孩子……竟是在这样的毒害下艰难存活的吗?
她死死捂住嘴,才没让那声凄厉的尖叫冲破喉咙,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绝望的泪珠汹涌而出,砸落在衣襟上。
花厅内,只有沈念压抑破碎的呜咽声,和江氏粗重惊恐的喘息声。
江晚卿静静地坐在一旁,冷眼旁观着这一幕,心中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。
她缓缓站起身,走到几乎瘫软在地的沈念身边,伸出手,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去沈念脸颊上滚烫的泪珠,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。
却字字传入沈念耳中,也落入惊魂未定的江氏耳里,“表嫂,莫哭了。事已至此,哭也无用。”
她微微俯身,凑近沈念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,低语道,“眼泪救不了你,也救不了你腹中的孩儿。珠沙之毒……绝嗣寒宫……呵,这宋府的水,比你想的,要深得多,毒得多。眼下,保命,比保胎……更要紧。”
沈念浑身一颤,猛地抬起头,泪眼模糊中,对上江晚卿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眸。
那双眼里,没有同情,只有一片冰冷。
江晚卿直起身,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江氏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,“姑母,孙太医的诊断已明。表嫂这身子……怕是不能有半点闪失了。该如何调养,想必孙太医自有章程。晚儿能做的,也只有这些了。府中还有事,晚儿就先告辞了。”
她微微颔首,姿态依旧优雅从容。
沈念抚着肚子,绝望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充满恨意的火焰。
而江氏,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猜忌。
是谁?是谁下的毒?是府里的人?
还是……她不敢深想下去。
孙太医再次开口,“江夫人,少夫人这胎,老夫建议落掉,趁着月份不大,对母体的损伤也小。”
江氏张了张嘴,喉头滚动几下,才艰涩地挤出声音,“那……那她……可还能……再生养孩子?”
孙太医缓缓摇头,眉宇间带着沉重的悲悯,“难!难如登天!眼下能保下性命,已是苍天垂怜,万幸之事!至于子嗣……”
他未尽之言,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,其意不言自明。
此生,都不能再孕育孩儿……
沈念低低地反复重复这句话。
“不!!!”
一声撕心裂肺、饱含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恸哭,从正堂传出,响彻了整个寂静的正院!
孙太医看着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年轻妇人,饶是见惯生死,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。
他上前一步,声音放得温和,“孩子,莫哭了!眼下最要紧的,是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!至于日后,是否还能有孕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看着那颤抖不止背影,“世事难料,皆看个人造化机缘,但前提是,你得先活着!先把命保住,才有那‘日后’可言啊!”
沈念未再开口,整个人绝望地瘫软在地上。
此毒来自苗疆!
她记得,宋序与她说过苗疆之行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