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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都城外十里亭,许攸勒马暂歇。他望着不远处的城墙轮廓,从怀中掏出两卷竹简——一份用暗语记录的真实见闻,一份精心准备的汇报说辞。

“先生,要现在入城吗?”随从轻声询问。

许攸收起竹简,摇了摇头:“再等等。”他需要最后一次推敲说辞。王芬的废立计划太过凶险,他既不能如实相告吓退袁绍,又不能隐瞒太多失去价值。
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印,那是王芬送的“尚书事”印。若袁绍知道此事...许攸摇摇头,驱散这个可怕念头。他早已将玉印藏入行囊夹层,寻常搜查绝难发现。

正午时分,许攸一行终于抵达信都府衙。守卫见是他,立刻引往内院。穿过三道回廊时,许攸注意到暗处多了几名陌生侍卫——袁绍加强了戒备。

“子远回来了。”袁绍正在书房批阅文书,见他进来,放下毛笔,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,“一路辛苦。”

许攸伏地行礼:“托主公洪福,攸幸不辱命。”

袁绍亲手扶起他,这个亲近举动却让许攸后背一紧。主公的手冰凉如蛇,眼神更是深不见底。

“坐。”袁绍指着案几对面的席垫,“王使君可好?”

许攸正襟危坐,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竹简:“王芬确有异谋,但...”他故意欲言又止。

袁绍挑眉: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但其人志大才疏,所谋恐难成事。”许攸展开竹简,声音压低,“攸在邺城三日,见其虽聚兵数千,却军纪涣散。所谓联络禁军云云,多半是虚张声势。”

袁绍接过竹简,目光扫过上面工整的字迹。许攸的汇报极有技巧——将王芬的惊天阴谋淡化为酒后狂言,将其周密部署贬低为乌合之众。既传达了信息,又不显得过分重视。

“哦?”袁绍放下竹简,似笑非笑,“王芬没给你什么承诺?”

许攸心头一跳,强笑道:“他倒是许诺事成后让主公领大将军位,还说要给攸...”他恰到好处地停顿,装作难以启齿。

“给你什么?”袁绍目光如炬。

“说要让攸当尚书令。”许攸苦笑摇头,“攸何德何能?分明是想拉我下水。”

袁绍突然大笑,笑声在书房内回荡。许攸跟着陪笑,却注意到主公眼中毫无笑意。

“子远忠心,我自然知晓。”袁绍突然倾身向前,“不过王芬就没送你什么...信物?”

案几上的烛火轻微晃动,许攸的影子在墙上颤抖了一瞬。他感到喉咙发紧,下意识摸了摸左袖——那里空空如也,却暴露了他的紧张。

“无非是些金银俗物,攸已悉数上交府库。”许攸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,双手奉上,“请主公过目。”

袁绍看都不看锦囊,目光仍锁定许攸:“我听闻王芬好以玉印赠人,以示诚意。”

这句话如晴天霹雳。许攸感到一阵眩晕,袖中的手微微颤抖。难道主公已经知道?不可能!玉印藏得极为隐秘...

“攸...攸确实收到一方私印,”许攸急中生智,“但恐其有诈,已命人暗中查验。若无不妥,明日便呈与主公。”

袁绍靠回椅背,表情莫测:“子远办事,我自然放心。”

书房内陷入短暂沉默。

许攸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。袁绍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着他的神经。

“说说具体计划吧。”袁绍终于打破沉默,“王芬打算何时动手?”

许攸如蒙大赦,连忙道:“据其所言,待天子北巡至河间时行动。但攸观其准备不足,恐怕...”他故意摇头。

袁绍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子远以为,我当如何应对?”

这是最关键的问题。许攸深吸一口气,说出路上演练多次的回答:“攸愚见,主公当表面应允,实则观望。若王芬真能成事,主公可顺势而为;若其败露,主公亦可及时撇清。”

“好个'顺势而为'。”袁绍轻笑,“那子远可愿再赴高邑,替我传这个'表面应允'?”

许攸心头大震。再去邺城等于置身险境,但此刻拒绝必引猜疑。他咬牙道:“攸...攸愿往。”

袁绍突然拍案:“好!”他站起身,绕到许攸身后,双手按在他肩上,“有子远这等忠臣,何愁大事不成?”

许攸感到肩上压力如山,只能低头:“为主公效死。”

“不过此次不必急。”袁绍回到座位,“你先休息几日。对了...”他似不经意地问,“王芬可有提到我叔父?”

许攸一愣:“袁大人?未曾提及。”

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许攸读不懂的情绪:“我叔父昨日来信,说洛阳风声渐紧。张让已派绣衣使者潜入冀州。”

许攸背后冷汗涔涔。这意味着王芬计划可能已经泄露,自己随时可能被牵连。

“主公明鉴,”许攸急道,“攸与王芬虚与委蛇时,曾暗中记下其同党名单。”他取出另一卷竹简,“或可为主公所用。”

这是他的保命符——名单上记录的正是王芬核心党羽。若朝廷查办,这份名单将价值连城。

袁绍接过竹简,终于露出满意神色:“子远果然深谋远虑。”他拍了拍手,“云长,送子远先生去休息。”

关羽应声而入,铁甲铿锵。许攸知道,这名为护送实为监视。起身行礼时,他双腿微微发软。

许攸离开后,袁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他展开许攸最后献上的竹简,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——周旌、陈逸、华歆、襄楷与陶丘洪...

“逢纪。”袁绍唤出藏在屏风后的谋士,“你怎么看?”

逢纪捻着胡须:“许子远隐瞒了不少。王芬所谋,恐怕比他说的严重得多。”

袁绍冷笑:“他袖口有藏过东西的痕迹,提到玉印时瞳孔收缩,必是收了王芬重礼。”他拿起许攸最初呈上的竹简,“这份汇报,七分假三分真。”

“主公明鉴。“逢纪低声道,“要不要搜他的行囊?”

“不必打草惊蛇。”袁绍摇头,“云长已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。当务之急是...”他指向名单上一个名字,“南阳许攸,王芬的同宗。你亲自去查,看他与许子远有无勾结。”

逢纪领命欲退,又被袁绍叫住:“还有,派人盯紧许攸家人。若他有异动...”

“属下明白。”逢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
袁绍走到窗前,望着许攸远去的方向。暮色中,几只乌鸦掠过官署屋檐,发出刺耳的鸣叫。许攸以为能在他面前玩弄话术,却不知每一个眼神、每一次停顿都在暴露内心。

“王芬...”袁绍轻声自语。前世记忆中,王芬事败自杀,但参与者大多安然无恙。这是个机会——若能巧妙利用,既不得罪朝廷,又能从中获利。

“乱世将至啊...”袁绍将信放在烛火上,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。许攸、王芬,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。真正的棋手,永远要看得比任何人都远。

府衙另一侧的厢房内,许攸正对镜整理衣冠。镜中人面色苍白,眼下是深深的青黑。他解开衣领,发现内衫已被冷汗浸透。

“先生,热水备好了。”侍从在门外道。

许攸应了一声,目光扫过房间。看似平静的厢房里,他敏锐地注意到床榻被轻微移动过,案几上的笔墨位置也有变化——有人搜过他的行李。

“幸好...”许攸摸了摸贴身的暗袋,那里藏着真正的同谋名单和玉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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