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玉皇大帝张兴东:女娲娘娘王晓晓》
一、泥水里的名字
紫霄宫的玉案上,那截枯了三百年的梧桐枝忽然抽出新芽。张兴东指尖刚触到嫩绿的叶瓣,整枝新叶便化作流萤散开,在空气中拼出三个字——王晓晓。
“这是……”太白金星捻着胡须的手猛地顿住,玉板上浮现出洪荒图谱,女娲娘娘的神位旁竟多出道虚影,虚影的衣襟上绣着株未开的青莲,“是女娲娘娘的俗名?可上古神祗的真名,早在巫妖大战时就随河图洛书一起散了啊。”
张兴东望着流萤消散的方向,南天门的云海正在翻涌,隐约露出洪泽湖的轮廓。他想起八岁那年趴在泥地里的情景:淮水刚退,爹娘的尸体还泡在芦苇荡里,他攥着块碎陶片在湿泥上划拉,想刻下爹娘的名字,却只划出歪歪扭扭的“晓”字——那是邻家姐姐的名字,那个总把烤红薯塞给他的姑娘,也被洪水卷走了。
“摆驾,娲皇谷。”他将龙袍的褶皱抚平,指尖还残留着流萤的暖意,“有些名字,不是散了,是藏起来了。”
娲皇谷的桑树林比三百年前茂密了十倍,桑叶上的蚕吐出的银丝在风中织成帘幕。张兴东穿过帘幕时,正见溪水边蹲着个女子,素色裙裾沾着泥点,手里的黄泥在掌心转着圈,转眼间就捏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,眉眼竟和记忆里的邻家姐姐有七分像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女子抬起头,鬓角别着朵风干的莲蓬,正是女娲娘娘。她指尖的泥人忽然活过来,跌跌撞撞扑向张兴东,小手里还攥着块虚拟的烤红薯。
张兴东的呼吸猛地滞住。那泥人的眉眼间,分明有王晓晓的影子——那个总爱穿红袄的姑娘,笑起来眼角会起个小褶,跑起来辫子甩得像小鞭子。
“她是我捏的第一百零八个泥人。”女娲将泥人捧回掌心,指尖轻轻一点,泥人便化作金粉融入溪水,“三百年前你在洪泽湖滩刻她名字时,这金粉就跟着你的眼泪渗进地脉了。”
张兴东望着溪水里打转的金粉,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能在神话树的根须里看见个红袄姑娘。原来有些思念,早在三百年前就顺着血脉,淌进了洪荒的肌理。
二、补天剩下的石头
女娲的洞府深处藏着堆碎石。青灰色的石片上布满冰裂纹,凑近了能听见细微的嗡鸣,像是谁的心跳被封在了里面。
“这是当年补天剩下的五色石。”女娲用指尖划过块最大的碎石,石面立刻映出片火海——共工怒触不周山时,天河水倾泻而下,把洪荒大地浇成片沸汤,她就是踩着这样的碎石,将五色石熔成浆,一点点堵住天裂的。
张兴东的指尖刚触到碎石,石面忽然炸开道金光,映出个穿兽皮的少女:梳着乱糟糟的辫子,手里攥着块烧红的石头,正往天裂的方向跑,裙角被火焰烧出个破洞,却笑得比朝阳还亮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王晓晓啊。”女娲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那时我还不是什么娘娘,就是个在娲皇谷捏泥人的丫头,大家都叫我晓晓。”
金光里的画面开始流动:少女把烤熟的野兔分给受伤的巫族战士,用刚捏好的泥人逗哭鼻子的妖族幼崽,甚至在共工撞断天柱时,第一个跳进火海,用自己的神血粘合裂开的五色石。她的辫子渐渐盘成发髻,兽皮裙换成了帛衣,可每次捏泥人时,指尖总会习惯性地沾点溪水,就像当年在洪泽湖边洗手的样子。
“后来他们说,‘晓晓’这名字太俗,配不上补天神只的身份。”女娲将碎石重新堆好,石缝里漏出的金光在她鬓角跳跃,“可我总觉得,那个在火里跑的丫头,才是真正的我。”
张兴东忽然想起自己刚登玉皇大帝位时的情景。众仙捧着“三界共主”的玉印跪在丹陛之下,他却总在夜里摸出那块洪泽湖的暖玉,玉上刻着的“百忍”二字被摩挲得发亮。原来神祗和凡人一样,爬得越高,越怕弄丢最初的自己。
“神话树的根须,长进这些碎石里了。”女娲忽然指向洞府外,晨光中,神话树的枝桠正穿过云层,垂向娲皇谷,根须上挂着些泥人,有的在笑,有的在哭,都是王晓晓当年捏过的模样,“它在帮你记着,也在帮我记着。”
三、会流泪的泥人
洪泽湖的渔民最近总在芦苇荡里捡到泥人。这些泥人捏得活灵活现,有扛着渔网的汉子,有摇着橹的姑娘,可奇怪的是,每个泥人的眼角都挂着滴湿泥做的泪,太阳一晒就化,第二天却又会重新凝出来。
“是女娲娘娘的泥人成精了?”有老渔民对着泥人磕头,额头磕在湿泥上,溅起的泥点落在泥人脸上,竟像真的哭了似的。
张兴东在神话树下见到这些泥人时,它们正围着树底的根须转圈。领头的泥人穿着红袄,辫子甩得欢,正是王晓晓的模样,只是眼角的湿泥总也干不了。
“她在哭什么?”张兴东蹲下身,指尖碰了碰泥人的眼泪,湿泥立刻化作清水,在地上晕开个“洪”字。
“在哭她没能救下的人。”女娲的声音从树后传来,她手里捧着个新捏的泥人,是个抱着浮木的孩童,眉眼像极了八岁的张兴东,“当年淮水泛滥,我本可以掀动娲皇谷的溪水去堵决口,可那时正逢三界气运交替,动了溪水就会让不周山的缺口扩大……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指尖的泥人忽然裂开,碎成一捧湿泥。“我是女娲,是要护三界的神,不能只为一个洪泽湖动心。可王晓晓做不到,那个总把烤红薯塞给你的丫头,看着你在泥里刻她的名字,心早就碎了。”
张兴东忽然想起神话树上的情景:每次洪泽湖起风浪,女娲神位旁的虚影就会颤抖,虚影的手里总捏着个要碎的泥人。原来所谓的神格,从来不是无情,是把千万人的眼泪,都攒在自己心里。
“你看。”他忽然抓起把湿泥,在地上划出幅图——洪泽湖的堤岸旁,娲皇谷的溪水正顺着新挖的沟渠流过来,在决口处汇成道水墙,既堵了洪水,又没动到不周山的根基,“不一定非要选的。”
女娲望着地上的图,指尖的泥屑簌簌落下。晨光穿过神话树的叶隙,在图上织出道彩虹,那些围着根须转圈的泥人忽然笑了,眼角的湿泥化作水汽,在彩虹里凝成个穿红袄的姑娘,对着他们挥了挥手,然后渐渐消散。
“原来王晓晓一直知道答案。”女娲的眼眶亮了起来,像是有泪要落,却终究化作道金光,融入神话树的枝干,“是我被‘娘娘’这两个字困住了。”
四、烤红薯的香气
天庭的蟠桃宴上,众仙正捧着玉杯祝寿,张兴东却忽然起身。南天门的方向飘来缕奇异的香气,焦甜中带着烟火气,像极了洪泽湖滩上烤红薯的味道。
“陛下?”太白金星刚要开口,却见神话树的枝桠突然穿透凌霄宝殿的穹顶,枝头上挂着个陶瓮,瓮里正冒着热气,烤红薯的香气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。
陶瓮的泥封上,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晓”字。
张兴东取下陶瓮时,瓮身忽然变得透明,里面没有红薯,只有团金光,金光里浮着个穿红袄的姑娘,正蹲在洪泽湖滩的火堆旁,手里翻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。
“这是……”赤脚大仙凑过来,草鞋上还沾着娲皇谷的泥土,“是女娲娘娘的元神?”
“是王晓晓。”张兴东将陶瓮放在玉案中央,金光顺着案几蔓延,在地上拼出片洪荒大地的模样:巫妖两族的孩子围着篝火跳舞,十二金仙在田埂上帮农人插秧,而娲皇谷的溪水,正顺着他当年画的沟渠,缓缓流进洪泽湖。
陶瓮里的姑娘忽然跳出来,红袄在金光中翻飞。她跑到篝火旁,把烤好的红薯分给每个孩子,连最凶的巫族幼崽都咧开嘴笑了;她又跑到田埂上,帮金仙们扶正歪倒的稻禾,指尖划过处,稻穗立刻饱满起来。
“原来神不需要总端着的。”张兴东看着那个在洪荒大地上奔跑的身影,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觉得龙椅太冷,“会笑会哭,会把烤红薯分给别人的,才是真的神。”
蟠桃宴上的仙酿忽然泛起泡沫,化作无数只小船,顺着金光流向洪荒大地。每只船上都坐着个小小的泥人,有的像张兴东,有的像王晓晓,还有的,像那些在洪泽湖失去爹娘的孩子。
五、名字刻在树心里
很多年后,洪泽湖畔的孩子们会指着神话树的方向说:“那树上住着两个神呢。”
一个是穿龙袍却总爱脱下来的玉皇大帝,他会帮渔民修补渔网,会在雪天给乞丐递暖玉;一个是穿红袄的女娲娘娘,她捏的泥人会笑会跑,眼角再也不会挂着泪,烤红薯的香气能顺着风飘到天庭。
张兴东在神话树的树洞里,发现了块新刻的木牌。上面没有“三界共主”的字样,只有两个并排的名字——张百忍,王晓晓。刻痕里填着洪泽湖的泥,被雨水浇过,竟长出了小小的青苔。
“你看,这样就不会忘了。”女娲的声音从树顶传来,她正坐在枝桠上,给新捏的泥人画眼睛,每个泥人的眼角都有颗小星星,“名字刻在树心里,比刻在玉印上牢靠。”
张兴东摸着木牌上的刻痕,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在泥地里划拉的情景。那时他总怕忘了爹娘的样子,忘了王晓晓塞给他的烤红薯,可原来有些记忆,根本不用刻,早就跟着心跳,长在了骨头里。
神话树的叶片在此时沙沙作响,每个叶瓣上都浮现出名字:有洪泽湖渔民的,有巫妖战士的,有仙童道侣的,还有些不知名的,大概是那些被泥水淹没的,没能留下故事的人。
“你说,咱们算不算把他们都记起来了?”张兴东抬头问。
女娲笑着抛下来个烤红薯,焦黑的皮裂开,露出金灿灿的瓤:“你尝尝,还是当年的味道吗?”
张兴东咬了一口,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底,烫得眼眶发热。他仿佛看见八岁的自己蹲在滩涂,红袄姑娘把烤红薯塞给他,指尖沾着的泥蹭在他脸上,像颗没干的泪。
原来所谓的神格,所谓的帝位,都不及这口烫心的甜。原来最好的神话,不是刻在史书里的丰功伟绩,是两个名字靠在一起,在树心里,在泥地里,在千万人的念想里,永远不会褪色。
风从洪泽湖吹来,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腥气,吹动了树洞里的木牌,也吹动了枝桠上的泥人。那些泥人笑着跳着,在叶瓣的金光里,拼出个温暖的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