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醒来的时候,身边很安静。
鼻端都是陌生的味道。
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和昏暗,胃里依旧阵阵泛着恶心,才刚醒来,就撑在床沿上偏头干呕。
她冷汗淋淋,或许是干呕的声音不小,隔壁传来了动静,紧接着脚步声传来。
席容烟强撑着头看向来人,在只依稀只能看到人两分模样的煤油灯下,见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。
那妇人见到席容烟醒来,忙道:“姑娘,你醒了?”
席容烟昏昏沉沉,扶着额头,觉得自己下一刻就又要晕过去了。
她掐着掌心问:“我睡了多久了?”
那妇人看着席容烟那苍白的脸色,脸上微微有些担心:“昨天中午你昏了,我给你带回来后你就昏睡到了现在。”
“这已经是第二日夜里了。”
说着她端详着席容烟:“我请了村里的大夫来给你看,说你像是中了毒,再醒不来估计就要死了。”
“所以又给你送到了镇里。”
“我都没想到你居然醒过来了。”
席容烟想着该是她给魏祁吸了毒,所以自己也染上了毒。
可要是她不过吸了一些毒,还吐出了那么多,尚且这样难受昏迷,那魏祁呢。
席容烟心头发紧,连忙伸手拉向坐在床边妇人的衣袖上:“你们昨天去救人了么?”
那妇人看着席容烟着急的脸庞愣了愣,随即看向席容烟:“你说的是昨天你指的方向?”
席容烟便急忙点头。
那妇人看着席容烟:\"昨天晚上你一直说胡话,说什么去救人,我小孙子才说你昨天中午拉着他指着林子说有人在那里。\"
“小孩子不记事,晚上才说出来。”
“今早我让我家那个过去看一眼,能救人一命也是福报,只是去的时候没有找到人。”
说着妇人看了席容烟一眼,脸上现了些不忍,又低声道:“不过我家那个却是在那里看到了好些血。”
“那林子里夜里有狼,恐怕是被狼叼走了。”
席容烟浑身一凉。
身体摇摇欲坠。
她失神的摇头,喃喃道:“不可能的,他不会死的。”
说着席容烟身子前倾紧紧拽着那妇人:“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……”
她说着眼眶缓缓溢出泪光来:“我不信的……”
那妇人看席容烟忽的变得这么伤心,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要是自己孙子早点说,再早点去救人,估计人就救回来了。
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这姑娘的什么人,现在也不好问,也就低低劝道:”姑娘,过了一夜,那人肯定活不了的,林子里都是野狼,我们夜里都不敢出去,你现在去可不行。\"
说着那妇人又一顿:“再说我们现在在镇上的。”
“离村子远呢。”
“村里的大夫说你再不救就没命了,我就让家里人赶着牛车将你送到镇上来看郎中,我留在这儿照顾你。”
说完那妇人又搓着手,脸上现了些不少意思:“不过我拿了你身上的钱袋用了,也拿了些银子。”
席容烟缓缓松开了拽在妇人袖子上的手指,她没怎么听妇人后来的话,只撑着床沿失神的看着地面一处,头晕中手指颤的厉害。
她伸手将发上的簪子取下来颤抖的递到面前的妇人手上,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虚弱的沙哑道:“我这支簪子还能当一些银子,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么?”
“等去了,我还有谢你的。”
那妇人愣了愣看着手上送来的簪子,即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也掩盖不了温润的玉色和通透。
其实她愿意救人,也是看到了席容烟身上的衣着讲究,还有那容貌,一看就是非富即贵,救了人说不定还能发一笔财。
估计光是手上的这支簪子就能当不少的银子。
其实她还拿了她荷包里的全部银子,但是能多挣点银子谁不愿意,救面前人这一回,抵得上她们十来年的生活了。
说不定送去了还有丰厚的报酬呢。
她捏紧了簪子连连点头:“那都听姑娘的,我明日就去当了,随姑娘去哪儿,我都送去。”
席容烟看面前的妇人一口答应,松懈了一口气。
不管怎么样她要去行宫看看,再让行宫的侍卫带人去林子里找一遍。
她又想起要写信,写信送去也行,忙又抖着手让妇人拿纸笔来。
她怕自己撑不了,写信送去,写了地方让行宫侍卫去找人也行。
手上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笔,字迹凌乱,好歹是写完了。
她拽紧妇人的袖子喘息:“地方写在信封上,我要没醒来,你一定送去,我还有报酬。”
她说完话,肚子里又一阵翻江倒海的作呕,干呕后头脑晕眩,她眼前发虚,几乎喘不过气。
妇人见席容烟干呕的这样厉害,收了信连忙道:“你放心,我要送去的。”
又道:“你还是躺着吧,郎中说也没弄清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,说不定要人性命的。”
席容烟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支撑她坐起来,脑中浑浑噩噩,身上又开始发冷。
那妇人看着席容烟倒下去,眼眸半闭的样子看起来虚弱的很,连忙又出去叫郎中。
她们就住在郎中的后院里,郎中也很快过来了。
郎中来的时候,席容烟已经晕过去了,他坐在床边给席容烟把脉,又叹息摇头道:“这脉象看起来不是我能救的。”
说着他看向站在旁边的妇人,又摸着胡须道:“你明日还是尽早带她去城中看看,别让人死在我这儿了。”
那妇人吓了一跳:“这么严重?”
郎中看了眼床榻上的人,脸色惨白,额头冒汗,他不过是一个镇子上的寻常郎中,平日里简单的头疼脑热他倒是能看看,这种的显然他看不了。
他也不想多说,摇摇头,只让妇人明日一早赶紧将人带走,给他多少银子都救不了。
妇人愣愣看着郎中离开的背影,又看着床榻上又昏迷不醒的人,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接手了个烫手山芋。
这样子看起来像是活不了多久了。
万一人死在了半路怎么办,不是要怪在她头上,平白惹出麻烦事出来。
看着手上的簪子,又看向席容烟身上一身珠光宝气上,她在想着要不要将人给丢到外头哪处,自己丢了这个麻烦,拿着首饰走了。
席容烟身上的首饰看起来个个不菲,够用一辈子了。
不过这样做好似有点缺德。
那妇人心里犹豫了许久,还是下了决心。
幸好救人的时候人是晕着的,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个村子,又是哪户,这时候扔了她在郎中这里也没太没良心。
就看郎中愿不愿管她了。
那妇人心头一打定主意,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,狠狠心就将席容烟身上的所有首饰耳坠镯子都褪了下来,再吹了油灯,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跑了。
席容烟再有一些意识的时候,浑身僵冷,身边都是繁杂的说话声,夹杂着丝丝雨声。
她头疼的厉害,脑中眩晕,像是在梦里,根本听不到周遭在说什么。
身子动了动,她睁眼模糊看向面前被放下来的帘子,抬手想要掀开,却连掀开的力气都没有,又深吸一口气。
这时候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,陌生的面孔落入席容烟眼帘,说话声也在这一瞬间落了下去。
她眼前视线模糊,好似床边立着好几人,隐隐约约的声音忽远忽近,她掌控不了自己的意识。
一只青色宽袖缓缓朝她伸过来,修长的手指快碰到她脸颊时又一顿,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:“容烟?”
席容烟目光顺着袖子看过去,却看不清楚,也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醒了过来。
周遭的声音缓缓开始模糊,雨声更大。
站在一旁的郎中惊诧的看向顾韫玉:“林先生认识这位姑娘?”
顾韫玉垂眸默默看着席容烟明显涣散的眼眸,苍白的脸颊上细汗点点,往他伸过来的手指在发颤。
他神情严肃的抿唇。
郎中的声音依旧在身后响起,明显松了一口气:“既然是林先生认识的人,那看来也用不着报官了。”
“那妇人昨夜跑了,正好林先生带她去找找其他郎中看看吧。”
顾韫玉伸手将帘子放下,隔绝去外人的视线,请郎中出去说话。
他低低问了几句来历,郎中说的似是而非,他点点头,让郎中先出去,又唤了随从进来。
随从听了顾韫玉的吩咐一愣,随即又忙不迭的点头,赶紧去办。
顾韫玉又与郎中夫人说了几句话,递了些银钱过去,那郎中夫人就笑眯眯的拿着银子忙出去了。
又重新回了屋子,去接了水,将帕子染湿。
床榻上的席容烟显然中毒的不轻,在郎中这里开的也不过寻常解毒的,其实也耽误了解毒。
顾韫玉坐在床沿,低头为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席容烟擦汗,再为她擦手。
手指软绵绵的,他稍微一松手,那只手就会从他手掌心中滑下去。
席容烟身上的衣裳到处都是泥污,也没有人为她将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。
他想,若是今日自己没有碰巧遇见她,她又会怎么样?
外头郎中夫人笑着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和衣裳进来,顾韫玉才让开了位置,出去等在门外。
陈旧的庭院里湿漉漉一片,细雨打湿了每一处地方,又将角落处的几株残花打得破败。
他负着手,低头看着湿漉漉的脚下思忖,入神之时,直到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,郎中夫人朝他笑道:“林先生,我已经给她换好衣裳了。”
“您还是赶紧将她带走吧。”
顾韫玉看出郎中夫人将席容烟当作一个麻烦,他心底升起一股淡淡厌烦来,没有如从前好脾气的笑着点头,只是冷冷淡淡的唔了一声。
他看着郎中夫人走远,又稍稍思虑一下,又往前面铺子里找了郎中交待了几句话。
那郎中听顾韫玉说的严肃,连忙道:“林先生放心,我绝不会说的。”
顾韫玉看了眼郎中,淡淡笑了笑,从袖子里拿出些银子来,放到了郎中的手里。
郎中受宠若惊,连连点头道:“林先生放心,是那位姑娘自己走的,出了事也怪不到林先生头上。”
顾韫玉作揖:“有劳了。”
他还不知道席容烟为什么会出事,她是皇帝的妃嫔,出了这事,难道是宫斗,他也只能尽量掩住她的行踪。
郎中也连连作揖:“林先生是有学问的先生,也是要救人,先生仁心,怎么能让先生受牵连。”
顾韫玉叹息,没有说话,迎着细雨,也没有撑伞,又往席容烟那里去。
床榻上的席容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,但那衣裳显然也不是很合身,素净的牙白色,也明显发旧。
他让郎中夫人找一身柔软好料子的衣裳来,显然她也是没听的,收了银子依旧想着占便宜。
镇子里的人也大多如此。
顾韫玉抿着唇,低头轻轻将沾在席容烟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,又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指,再看向门外。
小五还没有过来,他心头已经有些着急。
郎中夫人又端着熬好的药进来,顾韫玉看了眼那药,知道也是没有多少用处的,只是此时此刻,他没别的选择。
他接过药,让人先出去,又才弯腰一点点给席容烟喂进去。
他低头看席容烟眉眼,有些月没有见她了,还是第一回见她这样苍白的样子。
纤浓的长睫在轻颤,表示她的难受。
他知晓她吃药难受,但如今她昏昏沉沉,还好没有排斥。
在一碗药快喂完的时候,小五才匆匆跑进来说都准备好了。
顾韫玉松了口气,也没有再喂药,弯腰将床榻上席容烟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。
晕沉过去的人身子像是格外重了一些,顾韫玉将人紧抱在怀里,又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外头走。
小五撑着伞,一路往后院小角门外停着的马车内走。
顾韫玉抱着席容烟上了马车,又让小五留下处理好剩下的事情赶过去,放下了帘子。
马车很快往前走,顾韫玉将席容烟放在马车内的软垫上,心头已经升起了紧张。
他又听到席容烟喃喃的声音,被他握住的手指动了动,他一顿,忙俯身听过去,便听到席容烟苍白的唇中喃喃:“韫玉哥哥……”
顾韫玉一瞬间红了眼眶,握紧了席容烟的手指。
他低低的声音如同从前一般安慰她:“会好的。”
“韫玉哥哥会让你好起来的。”
席容烟半梦半醒,身上冷热交织,听不清耳边的话,又喃喃了几句话。
顾韫玉低头听了听,在鼓噪的车轮声与雨声中,他从她长串的音调里,只零星听见几字救人。
他低头看着席容烟闭着眼睛的脸庞,她要救谁。
但即便他听清了她要救谁,他也没有能力去救了。
如今他更关心的是,席容烟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,她以为她在皇宫内会过得很好。
外头盛传宸妃得宠,他虽然在刻意逃避,但是也听过零星末点。
顾韫玉打断自己的思绪,又轻轻握紧席容烟发凉的手,低声让她睡一会儿。
她知晓席容烟身上中的毒应该不是寻常的毒,他更担心她的身子,又让车夫赶路再快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