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声依旧不停歇,顾韫玉往席容烟单薄的后背上披上一件外裳,又拿了一杯温茶过来放到她的手上。
席容烟在拿到茶盏的一瞬手指便一顿,永远都是这样刚好的温度,就如顾韫玉整个人一般,只有呆在他的身边,才知晓他到底有多好。
茶水是她从前最喜欢的花茶,她低头喝了一口,不由想起他前世那一幕来,他不该是那样的。
她眼里酸胀。
顾韫玉看席容烟低着头,缓缓低声道:“那行刺的刺客明显是对皇上下手的,你说到处都堵着人,定然也是筹谋了许久。”
“现在皇上生死不明,你贸然回去,只会有危险。”
“要是皇上还活着还好,要是皇上真的出了事,朝局必然变动,皇上只有一个皇子,你想想,谁能登大宝?”
“那时候皇后就成了太后,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,皇后不会轻易放过你。”
说着顾韫玉神情严肃的看着席容烟:“容烟,我更怀疑,这回的事怕也是忠靖候府安排的。”
“我一直在关注着京城的事情,前不久才听说忠靖候府出了事,说是宋侯爷在边境屡屡败仗,被传和外敌勾结,被皇上革职,这时候其实正在押送回来的路上。”
“这个时候皇上出事,怕是有关联。”
“你那日也在皇上身边,看到了一切,大殿下要是真的登上了皇位,忠靖候府的人不会留你的。”
席容烟心里一紧抬头:“那我现在怎么办?”
“我担心皇上……”
温茶香气溢在两人之间,顾韫玉抿抿唇又低声道:“我会托人回京城先去探探消息,也会送信去行宫,让他们去你醒来的地方找皇上,要是皇上没有出事,我便送你回去。”
“要是皇上真的出事,大殿下登基……”
说着顾韫玉一顿,低低看着席容烟:“你顺势假死是最好的。”
“你是皇上的妃子,回去后也不可能回席府,必然要进宫的,你一入宫,对付你就太容易了,毕竟皇后可是大殿下生母。”
“即便忠靖侯真的勾结外敌,大殿下也会尽力保下他。”
席容烟知晓顾韫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她考量的。
他说的也没错。
只是她一想到魏祁要是真的死了,心底便难受的不行。
脑中就浮现出他的一些好来。
明明从前是恨他的。
席容烟无声的落泪,拿不定主意。
顾韫玉默然看着席容烟落泪,又低声道:“再有你身上毒没解,即便回去,你半路上怕也要出事。”
“你才刚醒,你要是真的出了事,要是皇上还好好的,不又阴差阳错了?”
席容烟许久之后才又问:“韫玉哥哥,我中的什么毒?”
顾韫玉对上席容烟的眼睛:“你中的是蝮蛇毒。”
“这种毒常涂抹在兵器上,见血便中毒。”
“能让人呼吸不畅,晕厥,到最后窒息呕血而死。”
席容烟听得心惊胆战,脸色一白。
顾韫玉又静静道:“你为皇上吸毒血,虽说入你体内的不多,但你身子比不上皇上,你要是再救的晚一些,慧远方丈怕也救不了你。”
席容烟张了张唇:“那皇上呢……”
顾韫玉叹息:“皇上身上毒是你身上的数倍。”
“活下来渺茫。”
“即便你为他吸了毒,但毒性已经入体,怕也缓解不了多少。”
席容烟只觉得身上一软。
顾韫玉又低低道:“容烟,你要明白,那些刺客既然敢冒险行刺皇上,就是抱着必然要成功的决心,不然就只能是死了。”
“那兵器上的毒必然是剧毒。”
席容烟低头,捂着眼睛:\"韫玉哥哥,你别说了……“
“你叫我一个人呆一会儿。”
顾韫玉顿了一下,看着席容烟伤心的模样,他静静看了一会儿,又起身走到外面。
此时外头的雨更大了些,屋前的竹林在雨声中沙沙作响,檐上落下来的水珠溅在他青色衣摆上,缓缓湿了一片。
他不动,抬头看向远处雨雾中的青山,负着手,神情寂寂。
他心底也是有私心的。
希望皇上就此死了。
皇上一死,这场恩怨就没了,他也不用担心皇上再会对顾家做什么。
或许他和席容烟也可以一辈子隐居在无人在意的山间。
他依旧照顾她。
他竟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,让席容烟一直留下的念头。
她中了毒,即便皇上还活着,也有可能相信她死了。
他在屋前静静徘徊,直到听到屋内细细的哽咽声。
他吐出一口气,心头钝痛。
从前一心依赖他的容烟到底还是变了。
她如今的心里全是皇上。
也是,他了解她,从前那些年她对自己是喜欢的,却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。
她习惯了他的照顾,对他一如兄长。
看着远处他又缓了一口气,招来了小五。
现在他身边无人,只有小五了。
朝廷必然是要正常运转的,皇上真出事了,又没有其他皇子争位,必然要让大殿下登基。
小五只要入了京城,就可以打听到消息。
小五听完顾韫玉的话,没有犹豫的就应下。
顾韫玉又想起席容烟说皇上的身体在河边不见踪迹,想要去找。
其实也没有找的必要。
要么是被去找皇上的人带走,要么是被刺客带走,更或者是林子里的野狼带走,无论哪一种,都没有再去看的必要。
只是席容烟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而已。
他摆摆手,让小五现在就去。
他到底也掩藏住了自己的私心。
他想,要是皇上活着也好,皇上活着的话,忠靖候府必然出事,皇后也必然要被废。
皇上这般喜欢席容烟,也定然会让她坐上后位,将来生下孩子再被立为太子,对她对席家都是莫大的荣耀。
总之是好过与自己在深山中藏着过一辈子。
他即便有私心,也不能害了她。
特别是他清楚,席容烟的心里有皇上。
这时候一个小沙弥端着药从院外过来,顾韫玉连忙去接了过来,又道了声谢谢,才端着药往屋内走。
这时候席容烟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去,蜷缩在被子里,看起来苍白憔悴。
顾韫玉扶着席容烟起来,不多问她,只是默默送了一勺药过去,看着席容烟喝下去了,他才低声道:“容烟,别担心,皇上会没事的。”
“我会安排好一切,也等你的毒解了,那时候不管皇上出没出事,我都答应你的选择。”
另一边的皇宫内,魏祁撑在龙榻上又不可抑制的呕出一口黑血。
黑血落到跪在床榻前的太医身上,他匍匐在地上,又胆战心惊的低低劝着:“陛下身上的蛇毒还没有解开,不可大动啊。”
魏祁深吸一口气,手掌紧捏在床沿上,看着半跪在面前的左领率王启,咬牙:“现在去找,即便是尸身朕也要见到。”
王启一愣。
那天他们带人找到皇上的时候,那里就只有皇上一人,他们还以为宸妃娘娘出事了,就没有去找。
如今皇上昏迷了这么多天,才刚醒来就要找宸妃,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,又哪里去找。
他心头虽然忐忑,却也不敢耽误,赶忙退下去。
魏祁又重重靠在床头,闭着眼睛呼吸急促。
太医连忙起身去给魏祁把脉,明显的呼吸不畅,又动了气,太医都怕又出了事。
他正想劝慰,却又见皇上又呕出口黑血晕了过去,又是一场兵荒马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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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几日,席容烟休养的这些日子,身子总算好转了些。
虽说时不时仍旧会觉得有些气喘和喘不过气来,但比起之前要好些了。
慧远法师说,这是中了蛇毒后对身体的影响,好好调理,两三月就能再没有感觉。
席容烟也才知道,她们现在在金陵的慈恩寺。
慈恩寺在山顶,前院香火众多,后院供人小住的地方却是十分清幽。
顾韫玉从前认识慈恩寺的慧远方丈,且慧远方丈通医术,擅于解毒,便带她来了这里。
听说昼夜不停,走近路用了三天三夜才到。
路上顾韫玉给席容烟喂能暂时压制毒性的清清丸,那也是他在慧远法师这里得到的药丸。
他母亲是金陵人,从前慧远法师还不是方丈的时候,顾韫玉的外祖母曾经帮过他,也算结了一段善缘。
后来她母亲不小心中了毒,外祖母带他母亲去找慧远法师,那时候慧远法师便给了那药。
再后来那药顾韫玉的母亲就给了他。
此刻席容烟和顾韫玉坐在竹林中,她看着顾韫玉为她斟茶,还是忍不住轻声问:“有消息了么?”
顾韫玉看着席容烟淡笑了下:“容烟,没有这么快的。”
“这才第三日。”
“去京城日夜不停也要三四日的。”
席容烟一愣,这才知道是自己心急了。
她忙低头不问了。
雨后的景色仿佛是被水洗过一般,天青色里透着翠绿,到处都是绿意。
席容烟撑着下巴看着景色,眉眼细愁。
忽然面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,她看过去,见着顾韫玉将一顶帷帽送到她面前,她接过来,疑惑的看向顾韫玉。
顾韫玉看着她:“我带你出去走走。”
“散散心。”
席容烟便戴上帷帽,与顾韫玉一起往院子外面走。
这还是席容烟第一次出去院子外,顾韫玉带着她往后山的小路走,路上青翠,草叶上挂满了露珠,席容烟提着裙摆,小心翼翼的走着。
顾韫玉见状,又让席容烟等一等,他回去拿了斗篷过来,自然而然的为席容烟披在身上。
颀长俊秀的身形站在席容烟面前,低垂的眉目神情认真,修长的手指熟练的为她系着领口。
席容烟抬头,有一瞬间怔怔看向顾韫玉。
她好似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没有见到他了,再见他的时候,他一点也没有变。
一如从前。
顾韫玉察觉到席容烟也在看她,笑了笑,又为她理了理斗篷:“青石路稍滑,走慢一些。”
席容烟愣愣的应着,走在顾韫玉的身后。
后山种满了花,顾韫玉将手里的篮子给她,让她采一些回去。
席容烟接过篮子,闻着花香,心头那股沉重的难受稍稍轻缓了些。
回去的时候,采了满满一篮子的花,路上还救了只受伤的松鼠。
两人回去,顾韫玉为松鼠受伤的腿上药,席容烟蹲在旁边看着,时不时用手指戳一戳。
顾韫玉笑了笑,握住席容烟的手:“现在别碰它,当心咬着你。”
席容烟老老实实的松了手,看着顾韫玉将松鼠系在门外,又去看他插花。
席容烟坐在顾韫玉面前,恍恍惚惚又想起从前,两人前世成亲后,屋子里的瓶花都是顾韫玉插的。
她也不是没有闲心去弄,只是顾韫玉将院子里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,她即便什么都不插手,顾韫玉也不会责怪她一句,默默为她将所有事情都做好。
他说她只消清闲就好。
盛儿出生的时候,她其实也没有怎么带过,平日里有两个乳母和三四个婆子照看,即便盛儿病了,也都是顾韫玉操心,他还要哄着她不让她担心。
如今恍如隔世。
仿佛从前的一切都如一场梦。
顾韫玉或许不知道他们也曾成亲过。
或许他不知道也好的,那并不是太好的过去。
到了夜里的时候,席容烟依旧坐在外面用小木棍逗着松鼠,顾韫玉端着熬好的药过来,坐在席容烟身边的矮凳上让她先喝药。
席容烟接过来喝了药,喝完了又侧头看向顾韫玉问:“韫玉哥哥还不睡么?”
顾韫玉笑了笑:“陪你坐一会儿。”
席容烟轻轻嗯了一声。
夜风里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,顾韫玉怕席容烟又冷着了,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,又道:“别在外头太久了。”
席容烟放下手上的棍子,捏着披风,又看向夜色:“我想母亲了。”
顾韫玉想着席容烟该是许久没有回过席家,也明白她的心情,只是叹息一声,没有说话。
席容烟又忽然抬头问顾韫玉:“要是皇上在我们成亲后找到你让你放手,你会怎么做?”
顾韫玉一顿,随即淡笑着看着席容烟,又坦然道:“我或许会死。”
席容烟怔怔的看着顾韫玉。
他会死……
顾韫玉看着席容烟失神的眼睛,梁下灯笼温柔的洒下微光,他看着她:“为了顾家,也为了你。”
“我得罪不了皇上,即便我拱手相让,但我的存在始终是一根刺,皇上即便再喜欢你,也忘不了我们之间的事情。\"
“你曾经是我的妻的事情也会被人时时提起。”
“只有我死了,皇上才会没有芥蒂的对你。”
“也只有我死了,你才会没有顾虑的呆在皇上身边。”
席容烟的眼里一涩,闭上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