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室的冷光灯像永不熄灭的月亮，把金属操作台照得泛出青灰色的光。叶云天0号坐在操作台前，指尖悬在战术终端的虚拟键盘上，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十七分钟。屏幕上滚动着第五部终局的战场数据——时空锚链的断裂参数、Ko号暗物质能量的波动曲线、林月瞳0号光带能量的损耗报告……每一组数据都该刻在他的思维数据库里，可此刻它们像一群乱窜的电子虫，刚落到视网膜上就炸开成模糊的光斑。
他的太阳穴在跳，不是生理上的悸动，而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震颤。就像有人在他的脑髓里绷紧了一根钢丝，每一次呼吸都在钢丝上刮出细锐的声响。三天前从跨维度战场带回的金属残片被他锁在防辐射保险箱里，可那道“2008.06.13”的刻痕，却像活的纹身，烙在了他的视觉神经上。
“嘀——”
战术终端突然发出一声异常的蜂鸣，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乱码，紧接着，整个界面开始轻微闪烁。叶云天0号皱眉，伸手去按重启键，指尖触到终端外壳的瞬间，那股熟悉的思维杂音再次炸开——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，而是无数根冰针钻进颅腔，顺着神经束往记忆中枢扎。
他猛地缩回手，掌心已经沁出冷汗。
这不是时空锚链的余震。
第五部在维度夹缝中与Ko号缠斗时，对方曾用暗物质冲击波短暂侵入过他的意识屏障。当时他以为只是能量干扰，直到战术终端的后台日志里，出现了一段被标记为“未知频率”的数据流——那是Ko号趁他防御松懈时，窃取的“叶云天0号意识基础频率”。他本该立刻销毁这段数据，可林月瞳0号的能量不稳让他分了神，现在想来，那根本不是意外，而是Ko号布下的第一重陷阱。
“嗡——”
思维深处的震颤突然变成共振，像有台微型钻机在太阳穴里启动。叶云天0号闭上眼，试图用时空芯片的“意识锚定程序”压制异动，可下一秒，他的意识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了某个画面——
是实验室。
但不是现在的实验室。冷光灯的光晕泛着诡异的橙红，空气里飘着硝烟和臭氧混合的味道，和第五部终局战场的气息一模一样。他站在操作台旁，右手死死掐着一个人的脖颈。
是林月瞳0号。
她的光带形态正在溃散，像被狂风撕扯的丝绸，无数光点从她的脖颈处往下掉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的触感——皮肤的温度正在变冷，颈动脉的搏动从剧烈到微弱，最后变成一下拖沓的、即将熄灭的震颤。她的眼睛睁着，瞳孔里映出他自己的脸，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，仿佛掐着的不是他用三次维度跳跃换来的珍宝，只是一块即将废弃的能量块。
“0号……”她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，气若游丝，光带在他指尖彻底黯淡下去，“为……为什么？”
叶云天0号猛地睁开眼，胸腔像被暗物质炸弹炸开，剧痛让他弯下腰，双手撑在操作台上大口喘气。战术终端的屏幕已经恢复正常，林月瞳0号的实时监测数据还在平稳跳动，可刚才那触感、那声音、那瞳孔里的绝望……真实得像一道刻进骨髓的疤。
他抬起右手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脖颈变冷的温度。
“不……”他低声嘶吼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那不是真的……”
可Ko号的恶意，从来不会给人留有余地。
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，那段“弑杀”的记忆开始像病毒一样在他的思维里复制、循环。有时是在他调试维度引擎时，眼前突然闪过林月瞳0号倒在血泊里的画面；有时是在他进食时，舌尖尝到的营养液突然变成了她消散时的光点味道；最可怕的是在他浅眠时，梦境会精准复现每一个细节——他掐下去的力度，她光带断裂的声音，甚至他自己当时平静到诡异的心跳。
他开始本能地回避一切与林月瞳0号相关的事物。
她送来的能量补充剂被他推到操作台边缘，直到过期泛出灰黑色；她发来的战术通讯被他设置成静音，屏幕亮起时他会像被烫到一样转过头；有一次她亲自来实验室送修复好的时空锚链碎片，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，竟像受惊的兽类一样，猛地钻进了仪器储藏柜，蜷缩在一堆旧零件里，直到她的气息彻底消失才敢出来。
实验室角落的废弃机械堆成了他的新领地。他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，每天抱着生锈的齿轮和断裂的线路板，一遍又一遍地拆解、重组。手指被金属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，血滴在机械零件上，凝固成暗红色的斑点，他却盯着那些零件咬合的缝隙，眼神空洞而专注。这是一种近乎自闭的仪式——只有在与无生命的机械打交道时，那段循环的记忆才会暂时退潮，思维里的杂音也会变得微弱。
“你为什么不躲开！”
某天深夜，他正用螺丝刀拧一个旧型号的能量接口，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。声音尖利、愤怒，完全不像他平时的语调，倒像是另一个被困在他身体里的灵魂，在对着虚空质问。
他自己也被这声嘶吼吓了一跳，手里的螺丝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战术终端的脑波监测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，屏幕上原本平稳的蓝色波形图，此刻像被狂风扭曲的蛇，呈现出一种极其危险的“撕裂状”波动——主峰被生生劈成数道支脉，互相缠绕、冲撞，像是有无数个意识在他的脑壳里争夺控制权。
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征兆。
叶云天0号看着屏幕上的波形，突然捂住脸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他知道Ko号想干什么——对方不满足于杀死他，而是要先用最锋利的刀，剖开他最在乎的东西，再把这碎片硬生生塞进他的意识，让他在无尽的自我谴责和混乱中，彻底疯掉。
而他最在乎的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。
“0号。”
温柔的声音在实验室门口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林月瞳0号站在那里，光带形态比之前黯淡了些，但眼神依旧清澈。她手里拿着一件叠好的防护服，“你已经三天没去医疗舱检查了，时空芯片的能量波动……”
叶云天0号像被电流击中，猛地从机械堆里站起来，背对着她，双手死死攥成拳头。那段“弑杀”的记忆瞬间涌上来，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铅块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林月瞳0号走过来，停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，轻声说：“我知道你在难受。第五部的战场余波，Ko号的逃脱……我们都需要时间平复。但你不能这样封闭自己。”她伸出手，想要触碰他的肩膀，“让我看看你的脑波数据，好吗？”
“别碰我！”叶云天0号猛地甩开她的手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惧，“滚……你快走！”
林月瞳0号的手僵在半空，光带微微闪烁了一下。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，看着他脖颈处暴起的青筋，看着他脚边那些沾着血迹的机械零件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。这不是单纯的战后应激，他的状态……像是被某种外力扭曲了。
“0号，看着我。”她的声音变得坚定，“不管你看到了什么，听到了什么，那都不是真的。我们一起面对，就像以前一样。”
她后退一步，双手在胸前结出复杂的印诀，光带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。这是“意识共振术”——一种能穿透思维屏障，直达对方意识核心的秘术，需要施术者与目标拥有极强的精神连接才能奏效。在第五部，她曾用这个术救回过陷入维度紊乱的他。
“嗡——”
白光化作一道纤细的光丝，像温柔的探针，轻轻触向叶云天0号的后脑。林月瞳0号闭上眼睛，意识顺着光丝潜入，穿过他表层混乱的思维流，试图找到那片被干扰的区域。
可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触碰到核心记忆的瞬间，一股粘稠的、冰冷的黑暗突然从叶云天0号的意识深处涌了出来。
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物质，像是浓缩了无数个维度的阴影，呈现出墨汁般的黑色，却带着粘液的质感。它没有任何能量波动，却有着极强的腐蚀性——林月瞳0号的意识光丝刚接触到它，就发出“滋滋”的灼烧声，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。
更可怕的是，黑暗中浮现出无数个破碎的画面：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，她被掐住脖颈的样子，她光带溃散的样子……每一个画面都精准地重复着叶云天0号脑海里的“弑念”记忆，像一座由谎言筑成的囚笼，将他的意识死死锁在里面。
“啊——”
林月瞳0号发出一声痛呼，意识被猛地弹回身体。她身上的光带出现了细密的裂纹，像是一碰就会彻底碎掉。她看着依旧背对着她的叶云天0号，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绝望：
“他的记忆……被焊死了。我……我进不去。”
实验室的冷光灯依旧亮着，却照不进叶云天0号蜷缩的角落，也照不亮那片笼罩在他意识里的、由Ko号精心编织的黑暗。他抱着头蹲下去，机械零件在怀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，而那段“弑杀”的记忆，正以更快的速度循环，像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。
他不知道，这仅仅是Ko号思维囚笼的第一重门。当虚假的记忆彻底取代真实，当分裂的人格开始互相吞噬，真正的炼狱，才刚刚拉开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