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瑶还在为刚刚他禁锢自己的事生气，侧着身子不理人，突然听见这句话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。
“……嗯。”
她想蜷进被子里把自己包裹起来，借以缓解心脏窒息般的疼痛，下一秒，她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。
是她依赖了一生的胸膛。
宋默在她耳边轻声说，“不要害怕，不管在哪里，我都会陪着你的。”
原本紧闭的眼刷的睁开，大眼睛里全是震惊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。
宋默还在温柔的哄她，“吃点东西好不好，就算不吃药了，也要吃饭，你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沐瑶缓缓转回头，直视他，“你刚刚说什么？”
宋默神情很温柔，揪了揪她的鼻头，“我说你再不吃饭就要变成饿死鬼了。”
“上一句。”
他说，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
不论生死。
“你敢！”沐瑶脸色苍白，声色俱厉，“你要是敢这么做，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！”
可病弱和一整天的绝食，让她的愤怒大打折扣，听在宋默耳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。
“没关系。”宋默帮她把弄乱的头发理顺，似乎毫不在乎。
“我会天天跟着你缠着你，我知道夫人舍不得我伤心，最多两天就会原谅我的。”
“我说不许！”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轻易同意自己放弃治疗，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。
“宝贝。”宋默给她调整了姿势，让两人面对面，“三十年前那次我就做好了这个打算，你阻止不了我的。”
沐瑶眼底又泛起水汽。
“不要这么狠心。”宋默温柔抚摸着她的眼睛，“我已经答应你放弃治疗，这件事你得听我的。”
“不要逼我，宋默，别逼我。”
宋默看着她，“宝贝，是你在逼我。”
沐瑶颤抖着，“你这么做，孩子们怎么办？”
宋默说，“璇璇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当家，他会照看好自己和家里人的。”
“不！”沐瑶抓住他的手，“那音音呢？她那么任性，你不在她该怎么办？”
“许岸会照顾她。”宋默说，“我也会嘱托暮晨照看她。”
“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葬礼。”沐瑶忍着眼泪，“你放心把我交给别人吗？”
宋默顿住了。
她从来都知道怎么拿捏他的死穴。
“……那你等我好不好？”他轻轻碰触她的额头，“我会很快来找你，你等等我。”
“那谁给我种花呢？”沐瑶说，“还记得吗，你答应过我的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，你会每天为我种一株玫瑰。”
那是多年前的一个下午，他们参加完唐老爷子的葬礼回来，她说，白色太悲伤了，如果是她的葬礼，她要鲜红的玫瑰花，还要璇璇和音音每天为她种一株玫瑰，等几十年后，她的墓旁就会变成玫瑰园，这样的话，后辈们去看望她就不至于太悲伤。
当时，他一边责备她好端端的干嘛咒自己，一边吃醋不许收别人的玫瑰花，儿子的也不行。沐瑶就跟他说，那你给我种。
他怎么回答来着？
他说，咱俩生同衾，死同穴，你休想抛弃我。
根本没说过要为她种花的话。
可这一刻，他反驳不了，只是目光悲伤的看着她，神情痛苦，“宝贝，你又在逼我。”
沐瑶有些累了，眼皮不断眨动，“宋默，不要让我难过。”
她的手抚上他的脸，一寸一寸细细描过这张她爱了一辈子的脸，目光跟着扫过，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永远刻在脑海里。
“答应我。”
宋默轻轻摇了摇头，眼神固执，“没有你，我怎么活？”
“可你还有很多事要做。”沐瑶贪恋的抚摸他，描绘他。
“你要帮我看着音音和璇璇，等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幸福，你再来找我。”
“你还要为我种很多很多玫瑰花。”
还要代替她活着。
“不要着急。”她说，“我会等你的，不管多久，会一直等着你的。”
“但你一定要晚一点来见我，否则我就真的不理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
最后她说，“我爱你，宋默，别让我失望好吗。”
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啊，他那么小心眼又固执，没有她在，他该怎么办呢？
可她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。
过了很久很久，宋默才回答她。
“……好。”
此后，沐瑶又恢复了吃药，强撑了一段时间。
她还是舍不得，想多陪陪他。
直到七月的最后一天，她已经无法自主进食和吃药了。
宋默嘴上答应了她的那些要求，实际上还是在催促实验进度，既然她不愿意带他走，那他就把她留下来，用他的方式，只是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让他下不了决心冒险。
可沐瑶的情况不能再拖了。
于是他说再给那边一个礼拜的时间，一周之后不管进度如何，先进行手术。
而就在当晚，沐瑶从昏睡中醒来，突然提出要去医院，不想在家待着了。
没有人问为什么，如今，她的任何要求，他们都会照做。
于是宋默连夜把她送到医院。
那间病房一直为她留着，设备也齐全，看似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。
让人没想到的是，进了医院后，她的精神居然慢慢好了起来，虽然还是孱弱到无法下床自主活动，但昏睡时间减少了，人也多了几分生气。
沐童带着沐恩慈来看她，当年的小不点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，身高长相都继承了沐童，也隐隐有几分她的影子，性格却随了南戬，温柔内敛，不像她家宋阑音任性爱闹。
沐恩慈拉着她的手，给她讲夏令营的趣事，她下个月就要升五年级了，这个暑假沐童把她送去欧洲参加了英语夏令营，前几天刚回来。
她听的有趣，忍不住抱了抱这个可爱乖巧的小侄女。
是他们家的孩子啊。
等沐恩慈出去了，她跟沐童说，“小童，我昨晚梦见爸爸了，他说他不怪我们，也不怪宋默，他在等我，我要去找他了，你要代替我和他照顾好妈妈。”
沐童痛苦的抱住她泪流满面。
“姐……”沐童泣不成声，“没有你我怎么办。”
从小，他就在她的羽翼下长大，小时候护着他过马路，背着他躲避追债的人，像母亲那般照顾他，长大后接受他的离经叛道，祝福他的同性爱人，护他一生无忧。
他最亲最爱的姐姐啊，怎么能就这么狠心扔下他。
沐瑶拍着他的背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，“小童别哭。”
有姐姐在，不会让人欺负你的。
“求你了姐。”沐童在她怀里哭到声音嘶哑，“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，我不跟你吵架也不惹你生气了，你不要离开我。”
沐瑶神情恍惚，呢喃着回答他，“可是爸爸一个人在下面等了这么久，我该去陪他了。”
她的眼前，仿佛真的出现了父亲的身影，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，坐在轮椅上，清隽秀雅，一股书生气，微笑着对她招手。
仿佛在说，
瑶瑶，过来。
到爸爸这来。
“宋默。”她突然叫了这个名字。
宋默应声出现在门口。
病床上的人看向他，又没有看他。
她说，“我看见爸爸了，他来接我了，他让你把我还给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