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伯仲把高小琴那份培训总结翻到第三遍时，手指停在“感恩”两个字上。这已经是第七次出现了，前六次分别出现在“感恩组织培养”“感恩领导教诲”“感恩时代机遇”……句式整齐得像抄的。
他往后一靠，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。窗外天色灰蒙，楼下的花园里几个保洁正在收晾晒的毛巾。他盯着那块随风飘荡的白布看了两秒，忽然按下内线电话：“调昨晚三楼走廊的监控，从十点开始，逐帧放。”
不到五分钟，画面切到了回放模式。摄像头角度偏右，刚好能拍到双胞胎房间门口。十点十七分，灯灭。二十分钟后，门缝底下透出一丝微光，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。高小琴出来上了趟洗手间，回来时脚步很轻，但她在妹妹门前多停了两秒。
凌晨一点零三分，两人房间的门同时开了一条缝。黑影交错，手搭在一起，右手食指在左掌心点了三下。
杜伯仲眯起眼，又按了倒放键，反复看了三遍。他没动，也没说话，只是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推到了一边。杯子挪开后，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张纸——是妇联提交的反馈表，上面写着“高小琴态度端正，进步显着”。
他冷笑了一声，低声说：“进步？这是演给我看呢。”
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，输入密码，取出一个黑色U盘插进电脑。屏幕一闪，弹出十几个分屏窗口，全是白金汉各处的实时画面。他点开音频同步功能，拖动时间轴到昨天下午心理辅导课结束后的走廊录像。
高小琴和高小凤并肩走着，脚步一致，头也不抬。可就在拐弯进电梯前，姐姐的手背轻轻蹭了一下妹妹的手腕，紧接着，两人掌心互点三下。
杜伯仲关掉视频，坐回去，眼神沉了下来。
五分钟后，他拨通主管电话：“从今天起，给她们加一门‘忠诚教育’课，每天一小时，内容我亲自定。另外，把她们的外出频率降到每周一次，非特殊情况不准单独行动。”
“那讲座那边……”
“照常安排。”他打断，“别打草惊蛇。但我需要知道，那个讲职业规划的男人是谁派来的。”
主管顿了下：“人社局备案的，叫李响，说是基层优秀干部代表。”
“人社局？”杜伯仲冷笑，“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管服务员的心理建设了？查他底细，尤其是车。我记得那天他开的是辆灰色捷达，车牌尾号是387。”
“已经让人去调停车场记录了。”
“不够。”杜伯仲敲了敲桌子，“去吕州户籍系统找老陈帮忙，查这个李响的派遣函签章来源。还有那个发宣传册的女人，安欣，对吧？她胸前挂的工作牌，编号太新了，像是临时做的。给我挖深点，看看有没有公安系统的背景。”
电话挂断后，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。阳光斜照进来，落在办公桌上那份报告上。“感恩”两个字被光线照得发亮，刺得他眼睛不舒服。
他顺手抓起报告，撕成两半，扔进了碎纸机。
同一时间，京海市委地下指挥室。
丁义珍正看着热成像图谱分析数据。屏幕上，双胞胎房间的温度曲线显示昨晚两点左右有过长时间交谈。他刚想标记异常时段，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线人发来的简讯：“白金汉内部通知，双胞胎今日起暂停一切外部活动，新增每日忠诚课程，房间增加夜间巡查。”
他看完没回，把手机扣在桌上，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总览屏。白金汉大楼的十几个关键点位闪烁着绿光，一切看似正常。
但他知道，不对劲了。
他起身走到资料柜前，抽出一份文件夹，里面贴着安欣和李响的任务记录。翻到李响讲座当天的车辆登记信息，他盯着那行“报废库调用”的备注看了几秒，然后拿起笔，在旁边写下一行字：“换车，换身份，暂停接触。”
十分钟后，加密频道响起提示音。李响的声音传来：“刚接到妇联通知，下周的心理讲座取消，理由是‘内部调整’。”
“意料之中。”丁义珍说，“你们现在立刻退出所有关联项目，证件销毁，设备回收。等下一步指令。”
“那之前留下的东西……”
“先不动。”丁义珍盯着屏幕上的热成像回放，“她们如果还敢点那三下，就说明火种没灭。我们不能先撤。”
他挂了电话，转身调出杜伯仲办公室的天网监控。画面里，那人正站在窗前打电话，手里捏着半张被撕过的纸，神情冷峻。
丁义珍盯着他的嘴型看了几秒，虽然听不清，但从动作判断，对方提到了“公安”两个字。
他慢慢坐回椅子上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。
节奏和那晚姐妹俩的动作一模一样。
他没再说话，只是打开电脑，新建了一个文档，标题打了四个字：“加速预案”。
还没来得及往下写，手机又震了。这次是安欣的消息：“杜伯仲联系了吕州户籍科，查我们的派遣签章。另外，李响的车被确认为报废车辆，对方已在追查后勤库记录。”
丁义珍看完，删掉消息，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水。水温偏凉，他喝了一口，忽然想起什么，返身回到电脑前，重新打开热成像记录，把时间拉到三天前。
画面中，高小凤半夜醒来，摸出手电筒照了照床底，然后拿出一块包着纸巾的苹果，小口啃了起来。吃完后，她把核藏进抽屉夹层，回头看了眼姐姐，两人再次掌心互点三下。
他放大那一瞬间的手势，截图保存，拖进“火种备份”文件夹。
刚关掉窗口，门外传来敲门声。
李响推门进来，脸色有点紧：“刚才市局接到通报，有人匿名举报我们违规调用公务车辆参与社会活动。虽然没点名，但方向很明显。”
丁义珍点点头：“他在试探。先别回应，让后勤把那辆车的注销记录再走一遍流程，补全手续。”
“万一他继续追？”
“那就让他追。”丁义珍站起身，走到窗前拉开窗帘，“我们现在不怕他查，怕的是他不动。只要他动手，就会漏破绽。”
李响犹豫了一下：“可双胞胎那边……咱们就这么等着？”
“等不是办法。”丁义珍转过身，语气平静，“但急也不是办法。她们还在传递信号，说明脑子清醒。接下来，我们要做的不是更快，而是更准。”
他说完，拿起桌上的笔，在日历上圈了个日期。
那是三天后。
也是钟小艾生日宴的日子。
据他所知，杜伯仲会出席。
而那天晚上，白金汉的安保力量会有一小时空档——因为所有骨干都要去酒店待命。
他把笔放下，看着李响：“你认识做家政的刘姐吗？就是上次帮我们送材料那个？”
“认识，怎么了？”
“让她准备一下，应聘白金汉的临时保洁。就说有亲戚在妇联打过招呼。”
李响愣了下：“你是想……”
“不急。”丁义珍笑了笑，“先让她进去看看路。”
话音未落，墙上监控屏突然跳出一条警报提示：白金汉三楼房间，拾音器捕捉到异常对话片段。
他立刻调出音频，戴上耳机。
高小琴的声音很低：“他们换了锁。”
高小凤回答：“我知道。但昨天，我看见讲台那个人站在街角，看了我们楼一眼。”
停顿两秒后，姐姐说：“他没走远。”
丁义珍摘下耳机，走到地图前，用红笔在白金汉与市委之间画了一条线。
线刚画到一半，李响手机响了。
他看了一眼，脸色变了：“杜伯仲刚刚调取了近三年全市报废车辆流向数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