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思邈的“清瘟败毒饮加减方”配合严格的隔离措施,如同在望唐堡这片死亡之地上筑起了一道脆弱的堤坝。疫情虽未完全扑灭,零星病例仍时有发生,但大规模的爆发和死亡终于被遏制住了。堡垒内的人口锐减至不足八百,且大多虚弱不堪,但幸存者的眼中,重新燃起了生的光芒。
陈永昌的奏报详细阐述了瘟疫源于特定沼泽水源,以及与“迷雾之子”部落的误会,送达长安后,在朝堂引发了深远的讨论。
“陛下,”户部尚书率先出列,语气沉重,“新唐洲拓殖,虽前景广阔,然其地险恶异常,不仅有彪悍土人,更有此等无形瘟神。此次疫情,损失惨重,投入巨大,几乎前功尽弃。后续若继续大规模移民、开采,恐……恐代价难以承受。”
部分保守派官员纷纷附和,认为当暂缓甚至放弃东海拓殖,将精力集中于经营本土及已稳定的西域。
然而,李琰的态度却异常坚定。他高坐龙椅,目光扫过群臣:“因噎废食,岂是开拓之道?新唐洲之金矿、沃土、乃至其战略位置,于大唐未来至关重要。此次瘟疫,代价固然惨重,然亦让我等知晓其地之险,明了应对之法。岂可因一时挫折而弃万里疆域?”
他做出了审慎而长远的决策:
“一,望唐堡、金溪谷据点必须保留,但暂不进行大规模人口迁徙。现有幸存者,皆为宝贵种子,当善加安抚,给予双倍俸饷,助其重建家园,并转为长期驻守之军屯民。”
“二,命孙思邈暂留望唐堡,继续观察疫情,深入研究当地气候、水土、物产,尤其是各类草药,编纂《新唐洲风土疫病记》,为后续开拓提供指南。”
“三,调整拓殖策略。由大规模武装开拓,转为建立小型、坚固、高度自给且具备严格防疫能力的‘商栈-据点’网络。优先发展与已知友好部落(如‘水藓’、‘鹰喙’)的贸易,以经济和文化渗透为主,武力威慑为辅。”
“四,命将作监,根据此次教训,设计专用于海外拓殖、具备更好隔离卫生条件和防御能力的标准据点图纸。”
“五,此次疫病中,‘蓝花矮草’功不可没。重赏‘鹰喙族’,确立正式贸易关系,并鼓励继续发现、研究新唐洲特有之药材。”
这一系列命令,既肯定了东海拓殖的国策地位,又根据血的教训进行了务实的调整,从激进的征服转向了更具韧性的长期经营和知识积累。疫后的余波,非但未能动摇李琰的决心,反而让他以更冷静、更智慧的方式,规划着帝国的海外蓝图。
东宫,凝香殿。
拉什米卡敏锐地察觉到,经过王缙事件和疫情风波,太子李琮在朝中的威信有所提升,而太子妃家族则暂时收敛了锋芒。她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,并未急于发动新的攻击,而是致力于将太子的信任和依赖,转化为更实际的掌控力。
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影响太子决策,而是开始更深入地介入东宫的日常管理和资源分配。她以“为殿下分忧”为名,协助太子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,并“建议”太子将部分东宫产业的账目、以及一些不太重要的属官考核权限,交给她信得过的人来协助管理。她如同一位精明的管家,悄无声息地将东宫的钱袋子和人事权,一点点纳入自己的影响范围。
同时,她更加注重对太子本人的情感笼络。她知道,再牢固的权力网络,若失去太子的心,便是空中楼阁。她研习妆容,精于膳饮,更在床笫之间极尽柔媚,将李琮牢牢拴在自己的裙带之上。李琮对她愈发依赖,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。拉什米卡的权力基础,在疫后的余波中,变得更加隐秘而坚实。
四方馆内,两位西方公主的“战争”也进入了新的阶段。
玛丽公主意识到,在文化底蕴和初步的“贡献”上,她难以短时间内超越艾琳和索菲娅。她决定扬长避短,充分发挥自己法兰克公主的身份优势和所带来的政治军事价值。她不再仅仅通过鸿胪寺传递信息,而是开始更主动地寻求与大唐军方人物接触的机会。
在一次由兵部主持的、招待各国使节的骑射演武活动中,玛丽公主一身利落的法兰克猎装出席,她不仅仔细观察了大唐骑兵的战术和弩手的齐射,更在演武结束后,直接向主持活动的兵部侍郎提出,希望能“观摩学习”大唐水师楼船的构造和操演,并暗示法兰克王国拥有欧洲最好的木材和工匠,或许能在战舰制造上与大唐进行“互利共赢”的合作。她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若有机会,她很想亲自登上大唐的巨舰,感受一下劈波斩浪的滋味。
这种直接涉及军事技术的请求,颇为敏感,但也充分展示了玛丽公主的野心和潜在价值。兵部侍郎不敢怠慢,只得含糊应承,表示会向上禀报。
玛丽的大胆和直接,与她火红的外表一样,在大唐的宫廷中显得格外醒目。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,可能会引起猜忌,但也可能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权力核心的、与众不同的大门。
而艾琳公主,则在巩固自己“智慧贡献者”形象的道路上稳步前行。她协助翰林院整理西方典籍的工作卓有成效,新绘制的《大唐寰宇全图》西方部分日益精确丰富。她不再刻意制造与李琰的“偶遇”,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提升自身素养上,深入学习大唐的文化经典,甚至开始尝试用汉文创作一些融合了拂林哲思的短诗。
她的这种沉静与博学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,如同美酒,愈陈愈香。李琰虽然国事繁忙,但偶尔在翻阅翰林院呈送的新图或典籍时,看到艾琳那娟秀的批注或听到上官婉儿提及她的进步,也会微微颔首,眼中流露出欣赏。这种欣赏,不同于对玛丽那种外露活力的新奇,更像是对一件精心雕琢、内涵丰富的艺术品的认可。
索菲娅则几乎全身心扑在了技术研究上。漕运管道技术的成功,让她在将作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。她开始与李三水等人合作,尝试将拂林古籍中关于简易起重机、滑轮的原理,应用于码头装卸和建筑工地,虽然都是些小改进,却实实在在地提高了效率。她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最佳途径,并乐在其中。
疫后的余波,让各方势力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和策略。朝廷的拓殖政策转向稳健而长远,东宫之内权力暗长,而异国公主们则在长安这个巨大的舞台上,依据各自的禀赋和心机,演绎着风格迥异的进取之路。帝国的未来,在这些或明或暗的潮流推动下,继续向前奔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