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清风吹过花树遮掩的苍檐,高悬的铜铃叮当作响,唤回了风无疾的思绪。
她回过神来,只见眼前冒出一白衣少年——百里婴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。
百里婴环顾四周,声带嘲弄,问道:“噫?那个总爱乱叫的少爷和那个小姑娘,跑了?”
风无疾扫了一眼少年,没回答他的话,而是含着笑:“百里名耳,你这是刚寻完自己的主上,便来了?”
“确实是,主上让我继续跟着你们。”他耸耸肩,一脸无所谓:“所以我便来了,但没想到那两个跟屁虫居然罕见的跑没影了。”
目前的百里婴,已经对她总能猜出自己的行踪什么的,略微习惯了。
“你们接下来呢,无方园后准备去哪?”
“与你有关么。”李长弃有些不耐,刚走了两个,又来一个就算了,还是个眼线。
“嘁。”
百里婴到底没傻到像苍飞鸿一样,小孩子一般的与他争论。毕竟他自知这人脾气向来如此,更别提在自己这里,已经认定李长弃就是曾与主上的结拜兄弟,百不朽。
“你们主上,既然入了翼州的话,接下来便是前往千锦山庄了?”风无疾摩挲着扳指,半晌问道。
“……”
“你知道千锦山庄?”百里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,多了几分惊疑:“但你为什么觉得主上会前去……”
“猜的,赌你会不会露出破绽。”风无疾眨眨眼,眸中满是狡黠。
“虽不知道他去那里何意、有何目的,但看你这脸色,他此次前来翼州,确实有一半是为了千锦山庄,丘重三。”
百里婴脸色蓦地一黑。很好,就知道她一开口,不是试探就是赌,反正准没好事,自己要是再呆下去,估计能被风无疾猜的什么都不剩了。
他咬咬牙,一甩白袖:“我就不该出现,还是在私下跟着你们的好。”说罢,少年身形一闪,消失在了原地。
像是晚几步,身后的豺狼便会把他撕咬了一般。
……
一刻前。翼州城内一座普通的宅院,坐着位公子,鹤发白衣,却不是浑身皆白,衣摆染着些许湛蓝色。
寒凉的秋风涌入宅院,掀起竹叶。
他敛着眸,膝上压着一副月白古琴,正在用帕子擦拭着琴身。
不如外表看起来的岁月静好,只有身边熟悉之人才知道他的恶劣。
百里婴单膝跪在他面前不远处,微微垂首,汇报道:“主上,无方园这几日,李长弃行踪诡异。属下想要跟踪,但他武功比我高强,也更为谨慎,隐了气息后,我便无法探究他到底去了哪里。”
“但属下可以确认的是,在无方园内时,他并无其他特别的行动。”
“还有。”他犹豫了一瞬,又道:“就是那风无疾……”
晏殊眼都没抬,“说。”
百里婴头低了低,道:“我发现,她貌似与走悲衙的…那两位有些联系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赵容死后,风无疾她几次三番与崔柳、万奇影见面,三人似乎有什么关系。后不久,走悲衙结案,给出的结果也颇有疑点,属下怀疑...这风无疾在夏日宴内充当的角色,并不容小觑。”
“风无疾……”
晏殊挑起眉头:“我之前倒没怎么注意过这人。”
“据查找的资料,她只是江湖一小人物,不会武功没有内力,甚至身中一种奇毒,命不久矣。那弃忧堂也一直与走悲衙不慎对付,你如今却与我说——她与万奇影那帮人有联系?”
“属下所见,是这样的,”百里婴说。
“赵容一案,背后之手是那黎应策划,也算是帮我给了走悲衙个恶果吃。”
晏殊唇角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:“但那万奇影和崔柳,向来以权势利益为主,这风无疾能与他们扯上关系。要么,就是她身上有什么价值可以利用,万奇影主动找上。要么……”
他撩起眼皮,眸底寒芒一闪而过。
“便是这风无疾,先一步拿捏了走悲衙。”
百里婴眉心一跳,心中微骇,“若是这样…这样城府深的人,和崔柳合作,那便是进一步和晟王联手,再往深,就是涂鸠派……”
“你想的过于多了。”晏殊嗤笑一声,语气略带戏谑,打断他:“这样的人,未必是与崔柳他们合作了。”
“但...既然是个亡命之徒,那她这样做在其中得什么利呢?”百里婴有些不解:“有这样的脑子和计谋,之前一直保持着半隐居的状态,偏偏快死了才出山?”
晏殊眼尾微微上挑,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乖戾。“我也很想知道,所以我太想会会这位聪明人了。”
“还有你所言的李长弃,密盟很少有查不出身世的人,他和风无疾倒是独一份。他若真是百不朽,我很好奇他这七年做了什么,去了哪里。”
“属下明白,会继续盯着二人的。”百里婴应道。
“对了。”
晏殊站起身,狐狸眼中含着几分玩味,道:“千锦山庄的酒,味道似乎不错。”
百里婴盯着地面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话中深意。
“酒不错?…”
晏殊没有回答,只是向门外走去,凛冽的风刮起衣尾的湛蓝。
百里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动,似在思索着什么。
白日风渡,再次刮过地上残破的秋叶。
半晌,少年眼中的茫然散开,猛地抬起头:
“属下知晓了!”
……
眼瞧着百里婴消失,李长弃抱臂,淡淡道:“所以,风无疾,你一直让我离远点的白衣男子,就是他那所谓的主上?”
“是啊。”风无疾向前走着,“他那主上心眼忒多,嘴也毒,我怕弃美人哪天单独碰上了他,被他算计了去。”
李长弃走在她身侧,闻言,故作不甚在意地问道:“你,当真不认识他那个主上?”
“我若认识,早就拽上这根稻草了。毕竟百里名耳这主上,听起来身份大得很,不是么?”风无疾随口扯谎,不费吹灰之力。
李长弃沉默下来,不说话了,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未信。
翼州向来是个多雨的地方,昨夜又下了场小雨,地面还有些湿滑。顺初街头,路边的商贩吆喝着,叫卖不断,人群熙熙攘攘,车马来往。
路过一卖耳坠的铺子前,风无疾被商贩喊住。
“哎姑娘!看看耳坠啊?刚新进的。”商贩肤色偏黑,笑的谄媚,不像是本地的,操着一口扬州话:“您看,有珍珠的、狼牙样式的、流苏的,您要不要看看?”
风无疾挑了挑眉,本来没想多瞥,但当她扫了一眼铺子上各种样式的耳坠后,目光便放在一款红色流苏式的耳坠上面。
目光在身旁的李长弃和耳坠上游移,她蓦地来了兴趣。
风无疾走近几步,拾起看中了的那只款式,轻轻摩挲着,道:“老板,要这只。”
“好嘞!客官眼光真好,这只红色的一看就很衬您呐,跟您今天穿的衣裳颜色都相同!”商贩眯着眼笑起来,讲了一堆好话,这才又问:“我给您放匣子里?”
“不用了,我拿着走就好,”风无疾没做过多解释,交了钱,将耳坠握在掌心,便走了。
“哎好的!您慢走啊!”
李长弃看清楚她手心的物件,眉头一挑,“你有心情买这些饰品戴了?既然喜欢,要不要再多逛逛?这条街首饰铺子多的很。”
风无疾摆摆手,把玩着手心的耳坠,漫不经心地说:“不必,就买这个。”
“况且,谁说是我要带了呢?”
“...…什么?”
人声嘈杂,后面那句话李长弃有些没听清。
风无疾笑着摇摇头,说:“无碍,回去你就知道了。”
思故客栈的房间一直未退,那日他们离开的时候,苍飞鸿大手一挥,钱如流水一样撒出来,还非要多交些钱,让老板空着房间,许迁涂还试图阻拦,但苍飞鸿却说着不一定自己下次回来还要住呢。
此刻,风无疾倚着窗口,长发垂在一侧,一手搭在身旁的桌面,一手捏着酒瓶轻晃,指旁是刚刚买的流苏耳坠,腿上盖着白狐绒。
李长弃端着汤药,刚敲开屋门,便嗅到屋内散着的酒气。
他蹙了蹙眉,立刻心知肚明,定是风无疾又在饮酒了。
“弃美人。”风无疾抬起眼,向门口望去,见到是他,轻轻勾了勾手指:“过来,坐这儿。”
终究是拿她没办法。
李长弃叹了口气,大步走过去,将热腾腾的汤碗搁置在桌面上。见窗户没关,眉头便蹙的更深了:“怎么迎着风坐在窗口,不关窗?”说着,他解下大氅,为她披在身上,然后关上了窗。
“有些热。”风无疾漫不经心地回道。她将酒瓶放下,纤白的指尖捏起耳坠,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弃美人,你看看,好不好看?”
“好看,”李长弃坐在她身旁,问道:“你要戴?”
瞥到风无疾眸底藏着的恶劣,他又敏锐地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。
“你这是.....要给我戴上?”他踌躇半刻,不确定地问出口。
风无疾没回答他,只是笑盯着他,许是酒气上头,上挑的眼尾含着笑意隐约,精致的眉目清绝,看起来比平日更加诱人,启唇道:“你凑近些。”
不对劲,十分不对劲。
每当风无疾这样笑时,他便明白她产生了坏心思。
李长弃沉默地盯着她,像是在辨认她是否是认真的。
良久,李长弃深吸了一口气,侧过头:“先说好,我不带这东西...”
话未说完,风无疾便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,强迫着转了过来,李长弃一瞬间睁大双眼,与她对视上,满眼不可置信。
“似乎没有耳洞。”风无疾像是赏一个物品一般,仔细看了看:“现穿一个,好么,弃美人?”
“等等……风无疾,我不戴!”李长弃见她靠的愈发近了,喉结滚动,呼吸有些急促:“你靠的...有些太近了。”
说话间,却不自觉稍稍偏过头,露出耳。
“乖。”风无疾轻声哄诱着,像在哄一只猫儿,她两指轻轻捏住耳廓,细细在上面摩挲着:“穿一个,好吗?我想看你戴耳坠的样子。”
“为我戴。”
不知是指尖炙热,烫着了些,李长弃的耳垂慢慢红了起来,一双眼不知该盯着哪处,只感觉心脏砰砰地跳。
风无疾认真了些,比划着找准了位置,热息打在脖颈上,湿的李长弃脊背发麻,屋内多了些旖旎的气氛。
“要进去了哦。”随着她的话落,李长弃感觉耳垂一阵刺痛。良久,温热散去——她挪开了手指。
李长弃竟在这一瞬感到心口涌上些许失落,这一情绪惊的他清醒过来。
“你真是......”李长弃有些别扭的侧过头,含情眼半垂,语气带着无奈。
“好看,”风无疾盯着他耳边的那串红,真心实意的夸赞道:“红色也很衬你。”
这话不假,李长弃确实生的好看,侧容轮廓流畅漂亮,这会耳侧多了个耳坠,衬得愈发艳丽,缺点就是总爱常常冷着一张脸。
想到这儿,风无疾又忆起一个故人,只不过,那少年的容貌会更加出众些。
“戴也戴好了,现在满意了吧?”李长弃一声叹息,唤回她的思绪,风无疾看向他:“嗯?”
“如你当时所言,夏日宴后要去一趟黎侯神府,”李长弃挽起袖口,露出一截手腕,“准备何时去?”
风无疾问:“你要跟着我?”
李长弃动作一顿,下意识反问:“不然呢?你……”
他声音蓦地一停,屋内一片寂静。
似乎是品出了她话中意味,李长弃蹙着眉,语气有几分不确定:“你没想过与我一同,而是要……只身前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