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鹏飞做好了午饭,吆喝着让芳兰把饭给红霞端过去,自己则去了东屋叫周霞吃饭。
屋里,周霞正躺在炕上背对着门,手里攥着手绢抹眼泪。陈鹏飞走过去,蹲下身,拉了拉她的手,声音放得很轻:“妈,起来吃口饭吧,别气坏了身子。”
周霞抽了抽鼻子,哽咽着说:“造了什么孽呀,养出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,以后让她自己受去吧。”
孩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,说气话归说气话,心疼是真心疼。
陈鹏飞见状,挤出个笑来,哄着说:“妈,消消气吧。等爸回来,你俩一块数落他,这孩子跟着谁学的,不都得算在他头上嘛。”
周霞被逗笑了,拿手指点了点陈鹏飞的额头:“净知道哄我。他在外头跑一天也不容易,回来还能骂他啊?”
见她情绪松动了,陈鹏飞赶紧扶着把她拉到了饭桌边。
饭后,陈鹏飞收拾了一下,拉着芳兰出门了。
家里气压太低,他想着带媳妇出去走走,透口气。
芳兰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衣,坐在后座上,双手抱着陈鹏飞的腰,一路上风吹得她脸颊通红,却笑得像朵花。
“鹏飞,咱这是头一回一块去县城吧?”芳兰在他耳边笑着问。
“嗯,给你见见世面,顺便买点东西。”陈鹏飞回头冲她咧咧嘴。
“县城热闹不?听说那边还有百货大楼呢,卖啥的都有?”芳兰声音里满是憧憬。
“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陈鹏飞笑着加快了脚步。
芳兰一路上叽叽喳喳,什么都新鲜,问个不停。陈鹏飞一边蹬车一边耐心应着,看着媳妇的兴奋劲儿,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不少。
快两个多小时,才骑到县城。
陈鹏飞本想问要不要歇歇脚,芳兰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车:“不歇了不歇了,百货大楼五点就关门,赶紧去看看!”
到了百货大楼,芳兰两眼放光,哪儿都想摸摸看看,一会儿看毛巾,一会儿瞅锅碗瓢盆,嘴里止不住地感叹:“哎呀,这地方,可比集上热闹多了!”
陈鹏飞给芳兰买了两根细细的红花绳,又顺手挑了两根蓝色的:“这两根给妈的,回去孝敬孝敬。”
芳兰高兴得不行,连声说好。
随后又拉着陈鹏飞去副食柜台,挑了两包桃酥、一斤大白兔奶糖,还悄悄塞了点布票,打算回去做身新衣裳。
本想着带芳兰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,可今天食堂供应的就是玉米饼子和炒白菜,陈鹏飞看了眼,摇了摇头:“走吧,回家做好的吃。”
两人又慢慢地晃回了新家。
到了门口,芳兰围着小院转了两圈,欢喜得像个孩子:“鹏飞,咱以后就住这儿啊?真好,比咱陈家村可强多了!”
“等秋后你进了城,上学也方便。”陈鹏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。
芳兰高兴得直转圈,一会儿摸摸玻璃窗,一会儿扒拉着门框看,像是怎么也看不够。
“哥,我来烧火吧?”芳兰殷勤地跑过来。
陈鹏飞捏了捏她鼻子,宠溺道:“你呀,歇着吧,哥……咳,老公自己来。”
芳兰笑着吐了吐舌头,乖乖坐到院子里晒太阳。
晚上,陈鹏飞擀了面条做手擀面。
等到锅里香气四溢,陈建祖和陈铁栓也回来了。
“三哥,嫂子,啥时候到的?”陈铁栓一进门就问。
“下午到的,鹏飞带我逛了一圈,还买了奶糖和桃酥!”芳兰喜滋滋地把奶糖拿出来,给每人分了一颗。
陈鹏飞笑着招呼:“爸,三叔,洗洗手,赶紧吃饭,面条快好了!”
一家人围着炕桌,吃着手擀面,屋里热气腾腾,说说笑笑的,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。
饭后,陈鹏飞拉着陈建祖,提了家里的事,也说明了是陈老头让他回一趟的意思。
陈建祖听完,叹了口气:“老爷子叫回去就回去吧。家里事,让你妈做主。咱们男人,少插手这些鸡毛蒜皮的,越搅越乱。”
陈鹏飞点了点头,心里也有了数。
“老三,明早帮我跟厂里请天假。”陈建祖又叮嘱陈铁栓。
“要不请两天?省得来回跑。”
“不用,家里也没啥大事,一天够了,明天晚上我就回来。”
陈建祖摆摆手,显然对回村这事也没多大兴趣,但老爷子吩咐了,还是得听。
1960年代的清晨,陈鹏飞和父母一行人溜溜达达回到了陈家村。
正好赶上村里人上工,村口热闹得很。
见到陈鹏飞回来,乡亲们一个个围了上来,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:
“鹏飞回来了,这阵子可把人想坏了!”
“鹏飞,在城里上班咋样啊?”
“鹏飞,城里活儿好干不?”
陈鹏飞一下子成了焦点,走一路,笑一路,嘴都快忙不过来了。
这辈子还真头一次,感觉自己这么受欢迎。
正说着,陈老头拄着烟杆过来了,脸一板:“还不都赶紧上工去!一会儿迟到扣工分!”
乡亲们一听扣工分,立马四散奔逃。
陈老头拍了拍陈鹏飞的肩膀,咧嘴一笑:“回来就好,回去歇着去。”
说完,就转身赶着人群走了。
陈建祖领着一家人回了家。
周霞一见面就笑着迎上来,忙问:“当家的,回来了,路上吃饭了没?”
陈建祖随口应道:“回来的时候吃了。”
旁边的红霞也出来喊了声:“爸。”
陈建祖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。
周霞拉着陈建祖,一边往屋里走,一边叨叨着家里这阵子的事,
陈建祖也一搭一搭地听着,不时笑两声,夫妻俩眉眼里都是轻松。
没过多久,陈老头、陈奶奶,还有三叔陈铁栓、三婶刘秀华也过来了。
陈鹏飞跟老人们唠了唠城里的新鲜事,说得一家人笑呵呵的。
谁都没提起红霞的事,红霞坐在屋角,低着头,一声不吭。
到了十一点多,院子外头走进来两个人——
一个是中年妇女,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小伙。
红霞一瞅,赶紧跑出去迎接:“王强哥,婶子,你们来啦!”
看那架势,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。
陈家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。
那中年妇女倒挺自来熟,一进院就嚷:“哎呀,亲家,家里事多来晚了,别见怪啊!”
院子里鸦雀无声。
亲事还没成呢,上来就叫亲家,谁家第一次上门中午来赶饭点?懂点规矩的人都知道,这不合适。
见没人搭理,她也不尴尬,拉着自己儿子,热乎地喊:“赶紧叫爸妈!爷奶!”
周霞连忙上前,拦住她:“王强妈,先别这么叫,八字还没一撇呢。”
那妇人满脸堆笑:“咋没一撇?你家送来的羊肉、打的兔子野鸡,咱家可都吃了!还是你们家能耐,大闺女在城里有工作,小子还能打猎,咱王强跟着享福呢!”
陈家人脸色更难看了。
陈鹏飞眯着眼看着红霞,心里凉了半截——
还以为是别人偷猎,没想到是自家姑娘跟着王强捣的鬼。
不用问,野味肯定是这俩偷的。
红霞站在门口,低着头,连头都不敢抬。
王强也尴尬得脸红脖子粗,小声冲他妈说:“妈,说正事儿,别扯那些没用的。”
“哎呦,你看我,嘴快了!”
王强妈打着哈哈,还死不认错。
周霞气得两眼发直,
刚要开口,陈奶奶抢着说道:
“王强妈,这亲事还没定呢。三丫头拿咱家肉送你们家,是她自作主张,不懂事。那肉,是要给她爸带去的。”
话里话外,直接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,也暗指是他们家占了便宜。
陈鹏飞冷着脸,补刀道:“我前阵子在山上挖的陷阱,里头的猎物被人偷了。”
红霞和王强的脸,烧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。
王强妈见风不对,忙着打圆场:“咱们都是一家人,别分那么清,啥偷不偷的,多难听!”
陈老头咳了一声,沉着脸道:“说正事儿。”
王强妈赶紧堆笑:“对对对,说正事。我今儿来就是提亲的!俩孩子都处得挺好,别整虚的,直接选日子结婚吧!”
这一番不要脸的话,说得陈家人脸色铁青。
陈奶奶冷冷开口:
“咱家姑娘不愁嫁,要娶人,按老规矩来。
先找媒人提亲,咱家点头了,才能谈后头的事。”
王强妈一听陈奶奶的话,立马翻了脸,撒泼道:“我说老太太,人家小两口愿意,你们在中间横着算啥意思?我跟你们讲啊,咱家可没啥彩礼,我儿子以后可是要去当工人的,娶了谁,谁家都得烧高香!”
周霞气得浑身发抖,抬手就骂:“你家人我们高攀不起!滚,赶紧滚出去!”
王强妈听了更是破罐子破摔,站在院里嚷嚷:“让我滚我就滚啊?告诉你们,你家姑娘不嫁给我儿子,也嫁不出去了!谁要个二手货!”
王强赶紧拉着他妈往门口走,但嘴快脚慢,根本拦不住他妈那张嘴。
周霞听到这话,气得脑袋发炸,冲上去薅住王强妈的头发,抡起胳膊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呼上去。
王强妈反应慢了一拍,挨了打才回过神,也扑过去揪周霞的头发,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滚作一团,扯头发、骂街声混成一片。
王强想冲上去拦架,结果刚迈出一步,就被陈鹏飞一脚踹了个跟头,摔得四仰八叉。
红霞见状,顾不得自己,跑过去扶王强。
陈鹏飞指着王强,冷着脸警告:“你敢动一下,我打死你!”
王强被扶着站起来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哪里还敢动,怂得不行。
另一边,三婶刘秀华也加入了战团,一把拽住王强妈,一顿猛掐。
芳兰也跟着上了,死死咬住王强妈的胳膊,眼睛都瞪红了。
周霞抡着大嘴巴子,一巴掌接一巴掌地呼。
王强妈被打得鬼哭狼嚎,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。
陈老头眼见打得差不多了,咳了一声,大吼:“住手,别打了!”
周霞、刘秀华和芳兰这才停下手,各自喘着粗气。
王强妈战斗力也不是盖的,虽然是一打三,但三个人全挂了彩——
周霞的头发被薅掉了一大片,刘秀华脸上挠了好几道血口子,最惨的是芳兰,小姑娘个子小,死死咬着不撒嘴,被拽得头发乱成一团,脸也被扇得肿了,衣服扯得破破烂烂,但就这么着,芳兰也没哭,只是眼睛红得吓人,死死瞪着王强妈。
王强妈一屁股坐在地上,抱着头嗷嗷嚎,嘴里还骂着:
“快来人啊,快来看啊!一家人欺负孤儿寡母了!”
“陈家欺负人啦——”
陈建祖攥着拳头走到王强跟前,冷冷道:“把你妈弄走!以后别登我家门!你们这门亲事,咱家不同意!”
红霞听到这话,急了,哭着喊了一声:“爸——”
陈建祖狠狠一瞪眼:“闭嘴!丢人现眼的东西!给我滚进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