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
然后是刺骨的冰冷。
明远猛然睁开眼睛，发现自己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水槽中。淡绿色的液体灌满他的鼻腔，却没有窒息感——他的颈部两侧不知何时裂开了几道细缝，正在规律地张合着，像鱼类的鳃。
\"呼吸适应良好。\"
林雪梅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。她站在水槽外，手中记录板上的纸张已经泛黄卷边。那个总是盘着发髻的严肃妇人不见了，此刻的她披散着灰白长发，额头上用朱砂画着与村民同样的凤凰纹样。
明远拍打玻璃，发现自己指尖连着半透明的蹼。水槽外是一间石室，墙壁上刻满古老的壁画——那些线条描绘着长翅膀的人类在祭祀某种双头生物。
\"别怕，返祖症状很快会消退。\"林雪梅按下某个开关，水槽里的液体开始下降，\"你和小雨都是，只要远离满月。\"
液体排空后，明远瘫坐在水槽底部。他的鳃缝正在闭合，蹼膜也慢慢回缩。石室角落摆着另一具水槽，林小雨蜷缩在里面沉睡，背后依稀可见两个凸起的骨包。
\"这是哪里？\"明远的声音沙哑不堪。
\"祠堂真正的底层。\"林雪梅递来一件粗布衣服，\"比陈星那个实验室古老得多的地方。\"
衣服出奇地合身，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。明远注意到袖口绣着和林雪梅额头上相同的纹样。
\"您也是实验体？\"
\"我是守墓人。\"林雪梅掀开地上一块石板，露出向下延伸的阶梯，\"跟我来，有些东西你该亲眼看看。\"
阶梯尽头是一个圆形石厅。正中央的石台上，赫然陈列着一具巨大的骸骨——它有着人类的肋骨结构，却连接着鸟类般的盆骨，脊柱延伸出两米多长的翼骨。最诡异的是头骨，本该是面部的位置长着第二个后脑勺。
\"双头凤凰。\"林雪梅轻抚骸骨，\"我们的祖先。\"
墙上的壁画更加清晰了：远古人类跪拜着天空中的飞人；祭祀仪式上，双头凤凰啄食活人供奉；最后一幅显示飞人们集体坠落，其中一只腹部分裂出两个较小的个体......
\"这不是实验。\"明远突然明白过来，\"是唤醒。\"
林雪梅赞许地点头：\"陈志远二十年前在祠堂地下发现了这些遗骸。dNA测序显示它们携带一种能自我修复的远古基因，于是他们开始尝试将其植入人类胚胎......\"
\"但只有我和小雨成功了。\"
\"因为你们本就是被分开的双生子。\"林雪梅指向最后一幅壁画，\"那个传说——凤凰死前会产下两枚卵，一枚继承力量，一枚继承智慧。\"
石厅突然震动起来，顶部落下簌簌的灰尘。
\"他们找到入口了。\"林雪梅快步返回阶梯，\"陈星不知道这个密室，但他带来了军用钻探设备。\"
明远跟着跑回上层石室。林小雨已经醒来，正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时隐时现的鳞片。见到明远，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臂：\"哥，我脑海里多了好多陌生记忆......\"
\"那是先祖的记忆。\"林雪梅从石柜取出一个青铜匣，\"现在听好——当第一个满月结束，你们会暂时恢复人形。趁那个时候带着这个离开。\"
青铜匣上镂刻着复杂的星图。明远接过时，匣子突然发出嗡鸣，表面的星象自动重组成了当前的天体排列。
\"这是什么？\"
\"导航仪。\"林雪梅的耳朵突然动了动——她的耳廓变得尖长，\"指向剩下三处遗迹的位置。陈志远毕生都在找它们，因为......\"
爆炸声从头顶传来。碎石如雨落下，一道刺眼的光束从破开的洞口射入。
\"因为四件圣物组合起来......\"林雪梅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，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化，\"......就是完整的凤凰基因图谱。\"
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顺着绳索降下。陈星走在最后，他手中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，正在发出刺眼的紫光。
\"果然在这里！\"他的目光锁定青铜匣，\"把那个交出来，我可以留你们全尸。\"
林雪梅挡在兄妹俩面前。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半透明化，像一尊玻璃雕像。
\"跑。\"她对明远耳语，\"带着匣子去西藏，找一座倒悬的雪山。\"
当陈星扑上来时，林雪梅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强光。明远只来得及抓住林小雨的手，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抛向石室角落——那里裂开了一条他之前没注意到的狭窄通道。
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，他看见林雪梅彻底化成光点消散，而陈星愤怒的咆哮声中，混着一丝难以察觉的、父子般的悲痛。
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，像刀子般刮在明远脸上。
他眯起眼睛，望着远处那座违背物理法则的山峰——整座雪山如同被天神倒插在大地上，尖锐的峰顶深深刺入冻土，而本该是山基的部分却诡异地悬浮在千米高空。山体周围环绕着永不消散的雷暴云，蓝紫色的闪电在雪幕间跳跃。
\"导航仪指向的就是那里。\"林小雨的声音从防寒面罩后传来，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。
她背后的登山包鼓鼓囊囊，装着从祠堂带出来的青铜匣。自从七天前逃出清水村，两人身上的变异症状确实如林雪梅所说逐渐消退。只是每当夜幕降临，明远仍能感觉到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，仿佛另一个自己正在骨髓深处沉睡。
\"有人来过。\"明远突然蹲下身，拂开积雪。冻土上留着清晰的履带印，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。
脚印旁落着一张被冻硬的工作证。明远捡起来，照片上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，签发单位写着\"新纪元极地考察队\"，日期却是二十年前的冬天。
\"陈志远的队伍。\"林小雨凑过来看，\"但他们怎么可能......\"
一声尖锐的爆响打断了她。远处的雪坡突然炸开，几个橙色人影从雪雾中滚落。紧接着，一头足有卡车大小的白色生物破雪而出——它像是由无数冰凌聚合而成的蜘蛛，每条节肢末端都长着人脸形状的吸盘。
\"跑！\"明远拽起妹妹就往反方向冲。
身后的惨叫声很快被风雪吞没。他们跌跌撞撞跑到一处冰裂隙边缘，明远突然刹住脚步——裂缝对岸，静静地矗立着一座青铜方碑，碑文在雪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绿色。
\"是遗迹的标记！\"林小雨喊道。
冰裂隙宽得离谱，底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渊。明远正估算着距离，后背突然袭来一阵剧痛——他的肩胛骨在发烫，仿佛有什么要冲破皮肤。
\"哥！你的......\"林小雨瞪大眼睛。
明远回头看见自己投在冰壁上的影子：两道翼状的阴影正在他背后缓缓舒展。更可怕的是，他竟能清晰地感知到每根\"羽毛\"的轮廓，就像与生俱来的肢体。
\"跳过去。\"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，\"你知道怎么做。\"
当冰蜘蛛的嘶鸣近在咫尺时，明远抱住妹妹纵身一跃。在腾空的瞬间，他背后的衣物猛然撕裂——
一对青灰色的膜翼破体而出。
气流在翼膜间鼓荡的触感如此真实。明远笨拙地拍打着这对新生的翅膀，在险些撞上青铜方碑前勉强稳住身形。落地时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冰面上，但痛感很快被另一种震撼覆盖——
方碑后面是个环形冰窟，中央悬浮着一枚水晶般的巨卵。卵中隐约可见某种双头生物的轮廓，而卵壳表面布满了与明远背上如出一辙的凤凰纹。
\"第二个圣物......\"林小雨颤抖着从包里取出青铜匣。
匣子刚暴露在空气中就自动展开，内部机括转动着组合成星盘模样。一束蓝光从星盘中心射出，笔直地穿透冰卵。
卵壳开始龟裂。
明远突然感到一阵心悸，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强行灌入脑海：燃烧的城池、坠落的飞人、双头凤凰在月食之夜产下两枚卵......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实验室里，年轻时的陈志远正将某种荧光液体注入林红腹中的胎儿。
\"不对......\"明远踉跄后退，\"我们不是被改造的......\"
冰卵完全碎裂的刹那，整个冰窟剧烈震动。穹顶的冰锥暴雨般坠落，那头冰蜘蛛不知何时已经追到对岸，正用节肢敲击着冰面。
林小雨从卵壳残骸中取出一块六边形水晶：\"哥！这上面刻着......\"
她的声音被更大的崩塌声淹没。明远刚展开翅膀，一根坠落的冰柱就擦过他的额角。温热的血流进眼睛，将世界染成红色。
在昏迷前的最后意识里，他看见妹妹被一群穿橙色防寒服的人拖走，而那块水晶在混乱中滚落深渊。有人俯身检查他的瞳孔，袖口露出和陈星一模一样的凤凰纹身。
\"样本A和b都回收了。\"那人对着通讯器说，\"准备启动'涅盘'协议。\"
黑暗降临前，明远恍惚听见林雪梅的声音在耳边低语：\"记住，月圆时的你不是真正的你......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