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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听到前头铺垫,宋妙就已经能猜到了两分,但得知是这样一个活,还是有些意外。

她认真思考片刻,道:“可以一试。”

又问道:“只不知是在什么地方,给我多少人手,厨具、炊具如何,食客又是怎样情况?”

韩砺道:“在外州,据此快马也有四五日路程,你要多少人手,我俱能分派——只未必能是做饭熟手,厨具、炊具,或许一无所有,俱要你来置办。”

又道:“食客多半应当都是当地农人,另还有些流民。”

宋妙便问道:“不知粮米、肉菜一应供给?”

“要等调拨,或许调拨未必及时,我还要另行设法,况且总有疏忽时候,你得心中有个盘子,时刻记得来问我讨要。”

他说到此处,特地又道:“我晓得你若外出,京中这一摊生意未必能顾得上,除却差事钱,另会预一笔误工钱,具体数额,待你我慢慢合计,如何?”

宋妙自然不会担心待遇。

从前的程子坚,后来的孔复扬,再往后,京都府衙的巡检、差官,到如今,尤其今日,看那许多巡兵、巡捕,给韩砺做事,何曾有半点亏待?

她摇头道:“今年雨水不好,近来京中又水势浸漫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,何况后续还要清扫街道,再有粮谷、肉菜俱都涨价,我本也打算要歇业旬月,要是接了公子差事外出,其实并不耽搁多少,没有什么误工不误工说法,反而得利,只我毕竟不清楚当地情况,不敢说有多少把握。”

“我虽愿意一试,若有更合适人选,还是最好另择他人……”

韩砺本就语轻声慢,闻言,神情更为柔和,认真道:“用力不如用人,饮食之事,过于紧要,我也是初到,又是学生,不敢轻信旁人,宋摊主若肯帮忙,便是最合适人选,再没有更合适——你若有顾虑,尽可以提。”

又道:“今次一来一回,奔波辛苦,虽有些银钱贴补,其实根本就是劳心劳力——宋摊主留在家中,自是得心应手、舒舒服服,可一旦接了这差事,等到了地方,人手纷杂、不肯听管不说,事情还极为繁重……”

韩砺如此劝说,把许多坏处敞开来列明,又做示弱,反而叫宋妙渐渐拿定了主意。

她正要张口,却听对面那韩砺道:“要是不好去,只同我说一声就是,要是好去,也不要着急,你先仔细想想,再做决定,不要因为你我往日交情,生出丝毫勉强来——此行实在很苦。”

宋妙莞尔一笑,道:“挣钱哪有不苦的?”

又道:“哪有人反复拿话来拦,不叫我去发这难得横财的道理?”

说完,她把手伸到韩砺面前,摊开五指,掌心朝上,做个讨钱手势,道:“我应啦,只等公子确信——难道不先给个三文五文的来当定钱?”

她素着一张脸,不施粉黛,笑起来眉眼甚是明亮,便如同雨后初霁,云开雨散,山林间那竹叶尖尖带露,干净、自然、清新,让人忍不住想长长呼吸,叫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慢慢灌入肺腑。

韩砺随身本带有装钱褡裢,就摆在一旁椅子上,里头足足千钱,穿绳成串,乃是下午才得的。

他并不去拿,而是自袖中取了一枚铜钱出来,郑重放到宋妙手上,道:“既如此,此事便全数交代给宋摊主了。”

宋妙一口应了。

韩砺才又把那褡裢拿来,打开之后,放到宋妙面前,道:“这钱先挂在账上,改日得了空,再请宋摊主帮着置一席,请今日众位再吃一顿。”

两人说话半日,眼见天黑,外头雨势未停。

因那韩砺身上雨具已是给了旁人,并无多余,宋妙便借了斗笠、蓑衣给他,又送灯笼一杆与他照明。

韩砺一走,宋妙便回得后院,同程二娘交代今日事情并后续安排。

得知宋妙要去外州,虽暂时不知道具体位置,自己却被留在京城,程二娘立刻道:“娘子不曾远行,不晓得在家千日好,出门万事难,不如问一问那韩公子,能不能捎带我一同去?”

又道:“我一路带着小莲进京,许多东西经历过,多少有个照应!”

宋妙摇头道:“我看近来天时,说不得京中也要有大涝,后院那杂间、大厨房都要漏雨的模样,后门围墙又塌了两块砖,木门也不甚妥当,要是到时候家中房屋漏雨、浸水,总要有人打理。”

又道:“况且你我都走,难道把小莲一人留在家里?”

程二娘顿时哑了火,那手简直要绞得同麻花似的,半晌,只好讪讪道:“其实这娃不用管,留她看家就够了……”

又叹道:“哪有雇主出去赚钱养家,我这帮手的反而在家闲着吃现成的道理!”

宋妙知道这程二娘总怕她这个雇主吃亏,也不同她啰嗦,道:“二娘子也不是在家闲着,我另有事情交代给你。”

“前次说过,等攒些银钱,这食肆就要重新开起来,只是会先做些熟客生意,接些小席小宴,得了口碑,再接外客。”

“二娘子来了也有一阵子了,晓得这屋子年久失修,缺砖漏瓦的,又兼前堂摆设俱无,少不得劳动你这些日子在京中寻觅几个匠人,问问价钱,若有差不离的,叫人先来修了,再有拿不准的,等我回来商量着再做。”

“修葺房屋最为辛苦,能把这事情做成,便是帮我解决了心头大患,再没有更要紧的。”

程二娘在家中也是长姐顶门,又是寡妇持业,大小杂事都操持过,自然知道这两进屋子框架完好,不过是些小毛病,顶多花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收拾妥当,更晓得宋妙是给些活出来,安她的心。

一时她暗暗就想:且看我给小娘子花少少的银钱,把这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利利索索,最好叫她回来之后,得个惊喜,才晓得我程月英这工钱不是白拿,对得起她这样信重、好心!

她有了这个念头,立刻就干劲十足起来,也再不说什么要跟着去的话,要不是天色太黑,点灯费油,非得当晚就把整个屋子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。

程二娘此时只恨自己不属老鼠,不然要是能爬上房梁,钻进地洞,哪里会不晓得这屋子究竟有什么毛病!

***

另一头,那韩砺回得太学,不着急去寝舍,却是径直去了教舍。

此时天色已晚,那陈夫子的屋子却仍旧点着灯。

他敲门而入,果然就见那一张老脸坐在桌后,一边揪胡子,一边皱着眉头,不知在写什么。

陈夫子听得声音,抬头见到韩砺进来,眉头皱得更紧了,道:“这么大的雨,你还过来做什么?”

韩砺便道:“这么晚了,师兄不回家,一个人留在此处做什么?”

陈夫子浑不在意,道:“家里又没人等我,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,早一点回去,晚一点回去,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
说着,又取出一封书信,另有一个木匣子,道:“你既来了,先看看吧——老闵今天晌午就到了,听说你昨晚去了衙门,本想追过去,我晓得你事忙,把人留下来,他过了申时才走的。”

韩砺把东西接过,先看书信。

第一封是闵老给他的,只说当日所要的银钱已经凑了些出来,请他这就可以尽快开始组织人手。

第二封却是那德彰送来的,只说河堤情况不好,河水来势汹汹,恐怕不日就要溃塌云云。

他草草读了一遍,把书信放在一旁,方才去看那木匣。

里头是一叠子钱票。

“老闵这人,一向做人就不如别个,尤其小气,不肯吃一点亏的,今次居然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,我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——你不要看他觉得可怜,一个不好,白跑一趟事小,遭了罪,还要损了名声。”

韩砺道:“我请了人日日帮着测绘水文,前日收到来信,按着这样形势,只怕不是溃堤那样简单。”

陈夫子一愣,脸上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,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韩砺道:“只怕黄河又要改道了。”

陈夫子脸色一白,半晌,方才叹一口气,道:“罢了,也不是人力所能为,只是如果当真改道,沿途不晓得多少人家又要遭罪。”

又道:“今年气候实在太差,京中多少年没有涨水涨成这个样子了……”

他唠唠叨叨说了几句,才把桌上许多东西整理出来,卷成一卷,递给韩砺,道:“我前些年跑得动的时候,也带着学生整理过中游、下游水文数据,这几日收拾了一番,总算弄出来些能用的,你先拿去,得用也好,不得用也好,你师兄本事小,比不得师父,只有这些了!”

韩砺简单翻了翻,原是十年间中、下游几个定点的水文测绘,主干、支流主道、改道情况等等,十分细致,最难得不是简单整理,仔细做了统计、比对,正是自己能用上的。

他去拿纸仔细包了一层,又用油纸再包一层。

见得韩砺这样珍惜,陈夫子嘴角翘了又翘,险些压不下去。

等人把东西包好了,他才问道:“你当真要去了,是不是?”

韩砺点头。

陈夫子表情有些复杂,像是松了一口气,又像是有些烦,沉默了几息,他才道:“去了也好,德彰此人性格倒是忠厚老实,只可惜能力太过寻常。”

又道:“徐新林你还记不记得?小尤原来带过的学生,眼下正在德彰手下做门客。”

“我前一向使人去问了问他情况,竟是在整理州志、县志里头水文数据——这样东西,找两个吏员去做,岂不比自己做来得快?再一问,说是叫了半个月,下头无人理会,几个胥吏,一会子说要下去催春种,一会子又说要去催徭役,转头又说要去问堤坝。”

“德彰好歹也是个通判,上官带去的亲信,竟是连几个胥吏都叫不动,管中窥豹,你只想想,就晓得那衙门里头上上下下,是个什么模样了——只怕你到时候要用人,还有得整治。”

韩砺闻言,只做冷笑,道:“整治?我哪有空整治这些!我从来不是岑德彰那样好说话的,平常也就罢了,这种时候,谁不做事,就永远不要做——把那位置让出来,大把能做的愿意做。”

陈夫子本想劝几句,再一想这师弟往日行事,又老老实实闭了嘴,沉默片刻,到底提醒了一句,道:“你也不要做得太惹眼,我今日听得人说,朝廷有意着都水监清理五丈、金水两河,从前不提,今次多半是那曹相公主持。”

“外头早有传言,说他想要举荐你,要是他强要行事,你去也不好——做出东西来,只会便宜了他,外头还要夸他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,不去也不好——有那不晓事的,只会说你私心怕事胜过公心……”

陈夫子还要再说,韩砺已是无奈道:“时辰不早了,师兄莫要再啰嗦,他一个相公,若是当真那样浅薄心胸,要跑来招惹,我一个光脚学生,从前都不怕,此时难道会怕?”

又举了伞,取了来时灯笼,催着送陈夫子回家。

后者无奈,只得收拾了东西,老实走了。

陈夫子住得甚近,此时雨势不小,漫天哗啦啦雨声,眼看那家宅就在眼前,他便道:“你别送了,把那斗笠给我,你拿伞回去就是。”

说着伸手要去取韩砺头上斗笠。

韩砺却是把头一偏,只催道:“只几步路,走你的。”

***

酸枣巷中,两大一小当晚早早睡下。

次日一早,宋妙一觉醒来,就见外头雨水稍停,但天上依旧乌云密布,显见雨没有下够。

她方才洗漱妥当,就听得有人敲门,应门一看,乃是朱氏。

“你这两日得不得空的?”朱氏问道,“前次我说的那客人,因见京中雨水不停,又不知得了什么信,说有生意等着,急着走,明早卯时初就要启程——你那早席赶不赶得及做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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