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锦书在别庄养伤没有惊动任何人,
陆言卿知道他树敌众多,特地找了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,
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,
陆言卿刚跨过别院门槛,一道温润的声音便适时响起,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,“卿卿。”
曾经熟悉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,陆言卿脚步一顿,抬眼望去,
林胥站在她的马车旁,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显得格外温雅,
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和分歧都没发生过,林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,几步走上前,动作极其自然地将臂弯上的披风抖开,披在陆言卿肩上,
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陆言卿皱眉,眸光透着审视,
贺锦书养伤避着所有人,
林胥怎么会找到这里?又为何知道她会在这时候出来?
陆言卿眸子眯了眯,指尖烦躁地摩挲,
她笃定,贺锦书想瞒住她的事,林胥知道!
“你被贺锦书影响得太深,让我实在担心,就让人多留意了一下。”
林胥的声音平淡,看似回答了陆言卿的问题,却又什么都没透露,
究竟是让人留意,还是让人监视?
又或者是收买了她身边的人?
陆言卿眸光明灭不定,
林胥似乎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的心思,他微微倾身,目光落在陆言卿微红的眼眶上,眼神里的心疼像是要满溢出来,“卿卿,他果真伤了你。”
他语气克制,却依旧有一丝杀意泄出,
一想到贺锦书那个阉人抢走了卿卿,他就恨不得将贺锦书千刀万剐,
那个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,
偏偏卿卿像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一般,处处维护付出,以至于他怕伤了卿卿一直畏首畏尾。
好在,卿卿终于要离开贺锦书了。
他不怕卿卿对贺锦书旧情难忘,只要时间足够,他有把握将贺锦书从卿卿心里剔除干净。
“别怕,我既说过一定会护你周全,就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了你,不过比起报复,你更需要休息。”
陆言卿站在原地沉思,仿佛丢了魂一样,
林胥眼神暗了暗,一边说着,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,稳稳地扶住了陆言卿的手臂,引着她走向林家马车,
车帘被侍立一旁的小厮恭敬地掀起,
“我已命人备好了热茶和你喜欢吃的糕点,车上也着人铺了软垫,比你那辆舒服些。”
林胥不容拒绝的体贴,让陆言卿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,
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,
但想到贺锦书方才的话语,嘴唇忍不住抿了抿,
她不认为贺锦书是大度的人,
也许他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要放手,可他真的甘心吗?
贺锦书不是让自己嫁给别人吗!她倒要看看,她当众接受了林胥的示好贺锦书能不能坐得住!
陆言卿垂下眼帘,浓密的长睫掩盖了所有情绪,
她沉默着被林胥扶上林家马车,
车帘落下瞬间,半遮掩的门口有一道身影匆忙离去,
陆言卿唇角勾了勾,
她就是要气气贺锦书!他凭什么私自决定了她的路!
“先喝点茶。”
林胥将青瓷茶盏塞到陆言卿手中,又取出迎枕放到陆言卿手边,“垫在腰后会舒服很多。”
“谢谢,”陆言卿疏离到,思绪从贺锦书身上抽回,落到林胥身上,
她顺从林胥的心意上马车,不止是想气一气贺锦书,也想试探一下林胥,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,
贺锦书担心的事与林胥又有什么牵扯?
.......
“主子!主子您醒醒!千万别再晕了啊!属下刚刚叫过施大夫了,他一会儿就来了!您挺住啊!”
清风急得满头大汗,声音都变了调,
红颜祸水当真是红颜祸水!
自家主子原来是多理智的人啊,结果碰到如意县君后,就变得如此冲动,
“松开,我还死不了!”
贺锦书低吼一声,声音嘶哑破碎,
方才的一瞬间,他确实失去了意识,可一想到林胥带走了陆言卿,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,又醒了过来,
身体被清风撑住,缓了两口气,脑袋中的晕眩终于消退,
贺锦书挥开清风搀扶的手,不顾清风的阻拦踉跄着朝门外跨去,
激烈的动作让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
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,不能让陆言卿跟林胥走!
林胥对陆言卿觊觎已久,
他若是抓住机会定不会轻易放手!
陆言卿正是怒时,如果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林胥.......
一想到陆言卿穿着嫁衣被林胥牵着的画面,贺锦书心就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过,疼得他喘不上气,
贺锦书腰身弯了弯,衣襟处露出的棉布条已经渗出猩红,
“主子!您追不上的!”
清风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贺锦书的动作,咬咬牙,冲上去抱住贺锦书的腰,“林大公子和县君这会儿都快上官道了!”
贺锦书眼底发红,“那就骑马!”
骑马?
清风气的脸色扭曲,
究竟是他疯了还是主子疯了!
主子这身体别说骑马了,就连坐马车都不行,
疯了疯了!
清风咬了咬牙,索性放开贺锦书,站在原地对贺锦书踉跄的身影高声道,
“追上去您又能做什么?是您自己让如意县君离开,让她找个人嫁了的!”
贺锦书动作猛地僵住,浑身冷得颤抖,
他追上去又能做什么?
分开林胥和陆言卿?
是他让陆言卿嫁人的啊!
他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石板上,身形摇摇欲坠,胸口那片刺目的暗红仿佛活了过来,迅速蔓延,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贺锦书身体猛地向前一倾,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滚烫粘稠的鲜血,如同泼墨般从他口中喷出!
“主子!!!”清风目眦欲裂,吓得浑身发抖,
他说那些话只是想阻止主子发疯,但没想过要气死自家主子啊!
他像疯了一样扑上去,声音凄厉地变了调,划破夜空:“施大夫快来啊!主子不行了!!!”
“他娘的!别喊了!老夫看到了!”施大夫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怒骂,“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小王八蛋!”
“还不赶紧搭把手,将他抬到屋里面去!”
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,眼前的情景让施大夫的怒火瞬间飙到了头顶!
既然不想活了,何必要浪费他精力!
好不容易救回来,他又开始自己作死!
要不是看在贺相的份上,他早就尥蹶子不干了!谁爱干谁干!
嘴上骂骂咧咧,施恒手上动作却没慢下来,飞快用银针封住重要穴位,指挥着清风和护卫将贺锦书抬回了床榻,
贺锦书吐完血后就失去了意识,胸前完全被鲜血浸透,脸是死人一样的青灰色,嘴唇发紫,气若游丝,
“贺锦书!你个混账王八羔子!老子真是欠了你们贺家的!”
施恒气得浑身哆嗦,胡子都翘了起来。他一边手忙脚乱地从随身药箱里翻出剪刀,一边指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破口大骂,唾沫星子横飞:“阎王爷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娘?!老子刚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,你他娘的转头就自己把门踹开往里冲?!啊?!为了个女人!为了个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?!你当老子的命不是命?!三天!整整三天!老子眼都没合一下!你倒好,刚喘口气就寻死?!”
骂归骂,他手上的动作却很快,拿着剪刀“咔嚓咔嚓”几下就剪开了那被血糊得硬邦邦的棉布,露出了下面狰狞崩裂的伤口,
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断了好几处,暗红色的血正汩汩地往外冒,
“滚烫的开水!干净的细棉布!还有我的金疮药!快!快拿烙铁来!火烧旺点!”
施恒头也不抬地吼道,迅速用干净的布巾死死按住涌血的伤口,额头上瞬间又布满了冷汗,
清风脸色惨白如纸,急忙催促人准备施恒要的东西,整个人都在发抖,
主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!
主子要是被自己气死了,他即便万死也难咎其责啊!